第 3 章 左氏逆子(一)
「奉命捉拿逆賊左鈞直!」
竹板聲猶在脆響,一隊官兵殺氣騰騰衝入了泰豐源,堵在門口的茶客被沖得人仰馬翻,驚叫聲嗷嗷一片,更多人茫然不知所以。
左鈞直?左鈞直是誰?
書場中混亂非凡,人們尚在驚詫之際,場上那少年已經被反剪雙臂壓倒在地。少年剛叫了聲「你們有無王法!」便被勒了嘴,嗚嗚叫喚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紫袍公子驟然撩袍起身,袖中金影一晃令牌正要出手,一柄未出鞘的長劍「啪」地將他手打了回去。
「殿……少爺?」
燭影搖曳,屏風半掩,在廂中人麵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獨現出嘴角一彎似怒似誚的弧線。
「金吾衛,非五城兵馬司,沒看出來麼?」
紫袍公子凝神一看,這才注意到這些官兵腰懸銅牌,罩甲上圍項帕俱是赤色,果不是專司京城治安拘捕事宜的五城兵馬司番子手。
竟是上直十一衛親軍之一的金吾前衛!捉拿區區一個說書小子,竟然動了金吾前衛?
眼看著那小先生被金吾衛粗魯地拖出了大門,瓜子幹果掀落一地,紫袍公子怔怔望向廂中人,「難道是皇上……」
廂中人未點頭亦未搖頭,唇角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小鍾,去查一下左鈞直是何背景。葉輕,跟著他們。」
兩條人影從包廂暗處掠出,無聲無息消失在蒼茫夜色中。紫袍公子望著窗外紛飛的鵝毛大雪,低聲道:「小小年紀如此博聞廣識,莫非和江北左家有關?」
兩道淩厲目光射向他,「文職諸事你倒是清清楚楚,武備軍功上卻欠了些火候。」
紫袍公子羞慚低頭道:「少卿明白。」
前一刻還是茶客滿座人聲鼎沸,下一刻已是杯盞狼藉空寂淒涼。幾個夥計毛手毛腳收拾著地上的碎瓷片和打翻的桌椅,老何死了爹娘一般哭喪著臉。門板大開,寒風刀子般刮了進來。
有人立在他身邊,任憑雪花撲了滿身。那人伸出白淨的一隻手優雅地撣了撣項上那圈黑狐毛上的雪沫,不痛不癢地道:「這輩子都甭指望小先生再回來了,老何啊,你還是老老實實賣三文錢一碗的大碗茶罷!」
茶客們作了鳥獸散,老何平白無故虧了許多茶錢,自是痛心。然而痛心歸痛心,他究竟是個實心腸子的人,那人這麼諷他,他卻也不放心上,反而呆呆問道:「二爺這說的,小先生怎的回不來了?不就一首十八摸?究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打個十幾二十大板的,不也就過去了?」
陸二爺冷笑一聲,似是極為不屑,「這般沒有眼力勁兒,難怪隻能混湧金口。你啊,這輩子都甭想進朝天門嘍!」
朝天門是富貴繁華地,春意樓便是朝天門的第一大茶樓。京城人言「有錢朝天門,無錢湧金口」,說的便是這兩個地兒。
老何急道:「二爺,您就甭賣關子了。我這急呢!」
陸二爺道:「摸摸你這腦袋,還在脖子上,便謝天謝地罷!你這泰豐源,今兒沾了龍氣了知不知道?」
老何「啊」了一聲,「皇上來了?」
陸二爺恨鐵不成鋼,「皇上來了哪裏還是這架勢?你這樓都要給掀了去!那貴人雖一直沒露臉兒,但虞少卿虞大公子我卻看得清清楚楚。虞大公子是什麼人?太子殿下的伴讀之首啊!能讓左都禦史的大公子如此俯首帖耳的,除了太子殿下,還能有誰?!」
老何一拍腦袋,哭倒在地:「哎喲喂……小先生這可闖了大禍了……」
陸二爺看著書場上七件子兒淩亂散落在地,小先生的大棉襖被踐踏成了破爛流丟一口鍾,那袋米也灑得到處都是,不由得微微一嘆。
年少輕狂,禍從口出而不知。隻怕那出一兩銀子買他一首十八摸的,正是要誘他上鉤的罷。
小先生,倘是能留得一條性命,便好自為之罷。
門外大雪滂滂,門內燈影幢幢。
人來了又往,混亂之中,卻無人注意到一隻珠光寶氣的手拾起了少年那個掉了漆的破舊書篋。
打開,墨香撲鼻,一溜兒的新書排得齊齊整整。
書脊上俱騎著「三絕書局」的篆字朱印,印泥猶鮮,殷豔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