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驚的東西?”
“是金庫。在下嚇了一跳——地板下有黃金。”
“晤。”
“在下相信先生是受大禦所大人差遣而來,才會將牟私之事逐一彙報,回到江戶後,在下更會小心謹慎……”
現在連正重也用了“牟私”二字,卻未覺得任何不妥。這實不怨他薄情,對他而言,此事實在太重大、太複雜,他擔當不起。
“不。”又右衛門嚴肅地打斷了正重,“我本是吊唁而來,事情到了這一步,便不得不讓你待在此地,直到一切水落石出。”
“先生的意思……”
“我先去江戶,把你們的苦衷稟報將軍,然後趕往駿府……即使如此,還是恐有大亂啊!”
正重似乎又想起什麼,問了一個更是驚心的問題:“柳生先生,萬一畿內近畿的洋教徒一窩蜂湧進大阪城求救,如何是好?”
柳生又右衛門不太明白服部正重為何總是想到大阪。長安的正室乃是熱心的洋教信徒。也許被她所感,藤十郎之妻、外記之妻、長安長女也都成為虔誠的教徒,現今八王子竟成為散居全國的教徒秘密聖地之一。教徒們以為,隻要和八王子聯絡,就不會遭到像秀吉公時那樣的迫害了,這自然是希望依靠長安的勢力保全他們,幾乎不切實際。男教徒們和客居前田氏的高山右近大夫及小西如安保持密切往來,女教徒們則事事依賴八王子,和此處來往頻繁。
服部正重對此一清二楚。故當他得知長安身故,便意識到近畿教徒會因心生恐懼而湧入大阪城尋求庇護,可又右衛門不明內情。
“服部大人,你為何總是提起大阪?”
“南蠻人和紅毛人的不合,由於石見守先前的努力,終有所緩和,然而現在這大堤轟然倒塌了。”服部正重抿嘴苦笑,“真是可歎,石見守對女人非同尋常的狂熱,把大久保一族女人都變成了虔誠的教徒。這些女人的信奉,先前乃是能抑製教徒暴亂的大堤。”
“這些鄙人倒從未聽說過。這般說,大久保石見守一去,大堤便倒塌了,教徒便會生亂?”
“是。”
“我更不明白了……”又有衛門有些激切,卻不往下說。他想了想,覺得還是莫要在此逼問為好。但事情當然不能就此算了。大久保長安在洋教徒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若是因為長安枉法牟私而處罰他的遺族,將會導致何樣的後果?隻怕洋教徒會誤以為此乃三浦按針的陰謀,借此發起更大的亂事。服部正重似未考慮到這一步。
“服部大人,你已經調查過教徒們寄給這家女人的書簡了?”
“是,在下把那些書函和聯名狀一起送到將軍處了。”
正重的行事,居然一件一件都與又有衛門的意思背道而馳!
“鄙人還有一兩事要問大人,然後就去江戶。”又有衛門努力用若無其事的口氣道,“大人這麼快就把女人們的書函交給了將軍,是否為了自保?”
“是……事情不是在下能掌控的。”服部正重臉色蒼白。
“哦。”又右衛門之前一直相信正重未參與長安的牟私,這下得到確認,便又換了個話題,“大人不覺得伊達陸奧守能幫上忙嗎?陸奧守甚至為了幫索德羅,陪石見守一起去領內呢。”
“不敢存望。”
“為何?”
“那聯名狀上並無伊達大人的名諱。這說明,石見守從一開始已疏遠伊達大人,或者說是敬而遠之。”
“因為陸奧守心思深沉?”
“恐是如此。另,伊達恐怕暫不會離開領內。”
“為何?”
“帶著索德羅去領內,或是在自己的領內招待比斯將軍,都是為了今日做準備,在下是這樣看的。”
“晤。”
“眼下在伊達大人領內桃生郡的雄勝濱,將軍府的海事奉行向井將監正帶領木匠八百、鐵匠七百、人伕三千,助伊達大人造船。這是伊達大人為了在事情解決之前,有借口不離開領內,以避風頭。”
“你認為大久保石見守打算在鬆平上總介忠輝的幫助下謀反?”又右衛門說得若無其事,卻明明白白觸到了事情的核心。
服部正重斷然道:“此要由將軍大人親自裁斷。在下隻不過是收集證據,幫助將軍大人作出判斷之人。”
“明白。”宗矩用力點點頭,“你已經把證據交到江戶去了。這回答足夠了。鄙人就此告辭。”
“先生費心了。”
“唉!”歎罷,宗矩站起身,“我會盡量保護孩子們。”
正重沒站起來相送,他心中矛盾重重。
宗矩到了江戶,大吃一驚。大火已熊熊燃起,比他預想的還要凶猛。由於服部正重的彙報,“大久保石見守生有叛心”的風評,已在各位重臣心中成為“鐵定事實”。
“既然女婿都這般說,哪還有錯?”
“先把相模守請來。相模守也在聯名狀上簽了名,必須說個清楚。”
在秀忠身邊,還是反對大久保的聲音居多。然而借著土井利勝的名義讓大久保忠鄰出席時,毫不知情的忠鄰卻一口回絕:“人老了,身體不好,若有必要,懇請派使者到病榻前來。”
忠鄰原本就因兒子忠常亡故極度傷心,基本不再奉公,此外,本多正信在秀忠身邊,任意擺布秀忠,也讓他大感不快,大久保長安的死訊又讓他甚是難過,臥病不起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將軍身邊人的反應則截然相反:“此人發現事情敗露就不奉公了?如此看來,不能給他喘息之機,當立刻征伐小田原。”
在他們看來,服部正重呈上的聯名狀,以及女人們的往來書函,已是鐵證如山。在聯名狀上簽了名的越前秀康已病故了,他的親弟弟上總介忠輝身為年輕武將,才幹備受稱讚。前時在二條城見過家康公的豐臣秀賴,已長成偉岸的六尺男兒,讓家康盛讚不已。他們竟與幕府元老大久保相模守暗中勾結,密謀造反,沒有比這更能引起騷亂的大事了。
柳生宗矩到達江戶時,土井利勝正準備趕往駿府聽領大禦所示下,眾人也正議得熱鬧。秀忠未令又右衛門參與,他中止了商議,把又右衛門叫到自己房中。
“聽說你奉大禦所之命去了八王子?”平日裏的秀忠遇任何事都麵無表情,但此時他臉上泛紅。
“是。有傳言說,石見守牟私……這傳言甚囂塵上,故大禦所大人才命在下親去訪查。”
“發現什麼問題了嗎?”
“也非完全沒有問題,畢竟他做了那麼久的金山奉行。”
“你的意思是……他私藏金銀?”
“是。除此之外,還有……”
“未問聯名狀一事?”秀忠本想假裝隨意地問問,卻劇烈地咳嗽了兩聲。
他怎能不激動,石見守和親兄弟想要他的項上人頭!
柳生又右衛門想到事情重大,未立刻回答。若回話不夠妥當,隻會讓秀忠誤會加深,忠輝便會受到萬般猜忌。大久保長安乃是家老,嶽父又是伊達政宗,而且,忠輝曾於秀賴拒絕伏見城之召時,代將軍拜訪了大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