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撤兵朝鮮(2 / 3)

“哈哈!請稍安毋躁,淺野大人。她們當然不知太閣大人已經歸天,反而以為太閣還臥病在床呢。可在此期間,這樣的流言已經甚囂塵上。這究竟是何原因呢?我看全是因為澱夫人年輕貌美。在這種場合提出此事,雖不合適,可我還是冒昧提了出來。當然,此事一定也給內府添了不少麻煩。故,我覺得需深思。”說完,三成又滿臉帶笑,目光如劍,盯住利家和家康。其實,他都沒想到自己今日會說出這番話,隻因看到溫順的利家對家康無比信任,他才須在離開之前,離間他們二人,想將利家變為擋在家康麵前的勁敵。

一番話讓眾人都皺緊了眉頭,甚至比家康本人還要驚訝。雖然三成像是在說笑,可是說家康欲將澱夫人和天下一起接收,實在離譜。

可家康麵不改色,仿佛在聽別人的事;隻苦笑道:“閑話暫且不提,我想談談如何在恰當的時機,把太閣歸天的消息通告在朝諸將。此事極易泄露,定要好好囑咐使者,萬一眾官兵對太閣的逝去有所耳聞——當然,不管他們是通過何種途徑獲知,我們就不必刻意隱瞞了。當然,我並不讚成公布消息。何況連年苦戰,士兵早有怨言。大家看這樣如何?隻把真相告知幾位大將,否則,就極有可能在撤退時引起混戰,甚至向敵人倒戈,給撤兵帶來諸多不利。”

雖然家康語氣平和,可滿座人都靜了下來,就連一度擔心局麵難以收拾的前田玄以和增田長盛,都安下心來。長束正家則依然盯住三成,大概還在擔心三成又會說出什麼令人吃驚的話來。

“總之,希望在冬季讓所有官兵都撤回。否則一到了臘月,海上起了風浪,撤兵就困難了。若有可能,要讓所有兵卒都在家中過新年。因此,請治部大人趕緊籌集船隻。當所有人都踏上故土之後,再由治部少輔正式通告天下,太閣已歸天。”家康看了一眼痛苦地閉著眼、表情極不自然的利家,又道,“大納言,有無必要先讓諸將進京?或者,先讓他們撤回自己領內,在舉行葬禮時再召他們進京?”

利家獲救似的睜開眼,“此事可視具體情況而言。據我所知,各地領民現已是窮困潦倒,暴動者、逃亡者絡繹不絕,因此要根據他們各自領地的具體情況而定。”

“也好。看來又要讓治部大人費心了。葬禮我想定在二月之後舉行,諸位意下如何?”家康環視了一眼眾人。

“我看最好是二月底。”玄以道,“即使不讓進京,有的大將恐也照樣會進京,而某些大名由於常年征戰,領內事務堆積如山,也需要時日休整。”

“不錯。就這麼定了。”家康痛快地點頭,把視線轉向長束正家,道,“接下來就是北政所夫人回大阪城的時間了,你對此有何看法,大藏大人?可以說,北政所夫人的器量勝過尋常男子,我看最好是隨夫人之意。你能不能前去探問一下夫人的心思?”

淺野飛快瞟了三成一眼。他深知三成脾性,隻要一提及北政所,此人就會不由自主激切起來。

“遵命!北政所夫人離開大阪這些時日,我也曾接到不少來自大阪的消息。便著我去問夫人的意思吧。”長束正家恭敬地回答,也覷了三成一眼。

今日的三成竟然格外爽快,對此事似也毫無異議。其實他哪裏還有什麼異議,今日的角逐,他覺得自己已大獲全勝:撤兵之事完全依他的心願,澱夫人的事也在說笑間提了出來,還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常言道,人言可畏。在聽到三成剛才說笑之後,家康的語氣一下子重了不少,足以看出此事給他帶來的打擊。說句實話,三成也不甚喜澱夫人。她聰明,卻稍嫌不足;她要強,卻不夠堅韌:她還總以出身名門自居,向來我行我素。在三成看來,澱夫人無非一個食之無益、棄之可惜、自以為是的女人。正因如此,她一旦和家康聯手,定要出大事。照家康現在的身子骨,他完全可以再要一兩個女人。萬一他以保證豐臣氏未來和秀賴前程為幌子,以此為誘餌,把澱夫人摟到懷裏,三成那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世上雖有那麼多足智多謀之人,但眼下似還無人意識到這一點。可萬一有人忽然想到,鼓動澱夫人那麼做,她出於對孩子的愛,定又無反顧撲到家康懷裏……所以三成才先入為主,衝口說了出來。對今日之事,他甚是滿意,如此,便可放心地離開京城了。

若不把秀賴、澱夫人和前田利家拉到自己陣營,三成對豐臣氏的忠心便會化為烏有。為了捆住這三人,讓澱夫人的敵人北政所與家康接觸,卻是不得已。或許這樣反而會製造借口,更加有力地控製澱夫人。

之後的話題,就轉到了撤兵所需的糧草上。由於葬禮定在二月底舉行,故,在此之前,三成隻要全力施以懷柔之策,把那些對自己抱有反感的人籠絡住就行。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從小追隨秀吉之將。隻要緊緊抓住秀吉的遺孤秀賴,時時不忘捅家康幾刀,想必他們也不會背叛豐臣氏。

議事結束時,三成像是變了個人,隱藏起了所有的鋒芒,“頭七已過了,我想在大人的遺體燒化之後再去拜見幼主,然後立刻趕往博多。”在他看來,家康已乖乖中了圈套。到了博多,他欲先和撤回的諸將會麵,先行一步暗示他們,定會受益無窮。

三成興高采烈去內庭拜訪澱夫人。可不知怎回事,澱夫人今日卻有些異常,讓他十分奇怪。他早就告誡過澱夫人,讓她不要流露出喪夫的悲痛,以免被人察覺。驀地,另一種想法升上三成心頭,讓他大驚失色——這個女人知道太閣的遺體將在阿彌陀峰化為灰燼。“這個瘦鬼,這個渾身散發著異臭的醜陋老頭兒,終於要從世上消失了。”或許正是這種想法,才讓她心頭五味雜陳。

人的一生便是罪孽的累積,又是一幕變化無常的喜劇。出生於尾張中村的農夫之子秀吉,生前比誰都勇敢,比誰都厚顏無恥,正是依靠無盡的手段和殺戮,才成了曠世英雄,最終住進了金樓玉閣,享盡榮華富貴。可是,所有這些隻是一場夢幻,現在,他的遺體已經被剝光了衣物,周圍堆滿木柴,正在等待著被焚燒。這究竟是誰的懲罰,又是誰的罪孽?

澱夫人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活生生切腹而死。繼父柴田勝家與生母阿市夫人也是自盡。與他們的死相比,太閣又能勝過多少呢?他們起碼告訴敵人自己寧死不屈,而太閣卻老淚縱橫,向人低頭乞憐。澱夫人一想起他臨死的醜態,就想嘔吐。

當然,澱夫人一定真心喜歡過秀吉。秀吉以氣吞山河之勢馴服天下大名時,他的所有罪惡都被金閃閃的光芒掩蓋了,甚至連他手中捧著的屠戮之劍,看來都那麼莊嚴高貴。她竟被這樣一個老頭給束縛得無法動彈,頓覺不可思議。現在,束縛她的繩索終於鬆開了,一點點爛掉了。“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能束縛你了。”浣夫人心裏藏著的另一個女人,在不停地跟她竊竊私語,令她歡呼雀躍。

夜幕降臨,侍女端來燈台,照亮了四壁。隔扇上是秀吉喜歡的繪畫,藻井則是五彩奪目的百花爭豔圖。若有可能,和意中人在這裏通宵達旦舉行酒宴倒也不錯……正當澱夫人臉色緋紅,想入非非時,石田三成忽然來拜訪。

“治部大人,我等您多時了。”澱夫人慌忙坐正。令她自己也深感吃驚的是,她無意間竟似在獻媚。形同寡婦的生活,她已過了將近一年。她今年才三十二歲,風韻猶存,對肉欲的渴望時時衝破理性的外殼,不安分地探出頭來。

三成隻覺得一陣眩暈,忙把頭扭到一邊,道:“剛才到大人的病榻前問安了,大人吩咐我一些事情,便立即趕過來。”

三成從饗庭局表情中隱約感到秀吉故去的消息已泄露,可他還是繼續輕鬆道,“遵太閣之令,我要立刻趕往博多。”

“下令從朝鮮撤兵了?”

“是。這是一次重任。不管怎麼說,加藤、福島、黑田、淺野之子等都是些有勇無謀的武將,夫人或許也知道,他們毫無來由地對三成懷有怨氣啊。”三成麵帶苦笑道。當他發現澱夫人並未認真聽時,遂故意壓低了聲音:“事實上,最令在下擔心的,是那些人對我的反感,恐會演變為幼主頭頂的陰雲……”

“反感?”

“是。武將們背後有北政所夫人。”三成裝作自言自語,瞟了饗庭局一眼,又岔開了話題,“幼主現在乳母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