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俠妓阿袖(2 / 3)

九州諸大名派遣的兵力,數毛利氏最多。因毛利的領地橫跨九州和中國,便出了三萬二千人。其他人亦是不堪重負。島津又弘一萬,加藤清正一萬,鍋島直茂與勝茂父子一萬二千,黑田長政五千,小西行長七千,再加上立花、鬆浦、大村、宗、有馬等,僅九州地區就出了十萬兵力。

“各方都來籌集錢糧,弄得我們兩手空空,這也罷了,隻要日後天下太平,我們肯定還能賺回來。但再這樣爭來鬥去,我們還有何指望?”

神屋宗湛苦笑道:“以你的判斷,這次收買治部少輔有無不妥?”

島井宗室悄悄望了望四周。身邊沒人,隻有茶釜的水聲在十六疊大的房間裏清晰可聞。“神屋,光悅都說了些什麼?”

“此人一開始就是德川一途,也深得太閣大人歡心,我卻不甚喜他。”

“他定是問過京裏的茶屋、堺港的納屋與大阪的澱屋等人的意見,才來的吧?”

“是。你還不甚了解這人。我不會把他放在眼裏。”

“這是為何?”

“他總是以濟世自我標榜,此次奉北政所命令前來,便是想竭力避免發生衝突。可是,一旦明白衝突不可避免,他竟滿口胡言起來,說反正紛爭早晚要起,不如讓它早些發生,這樣還能早些結束。”

“他指加藤和小西?”

“不,是說德川和石田。”

宗室驚道:“這次可不像早年太閣和明智之爭那般簡單,究竟該支持哪一方,一時難以決斷。若升級為大戰,那些大名們自會變成燒殺戮掠的強盜。百姓的苦日子要沒有盡頭了。”

“這是光悅說的?”

宗室並未回答,單是歎了口氣,凝神沉思。

“你在想什麼?你不會讚成光悅之流的看法吧?”宗湛板起臉道,“破壞簡單,重建卻很難。太閣好不容易締造了這個太平之世,卻要再生變亂。”

武人隻會根據自己的意誌和喜好生成派閥,甚至無所顧忌,大開殺戒。可根據利益審時度勢的商人就不一樣了。武將們把商人視為利欲熏心之輩,而在商人眼中,武將則是殘忍而愚蠢的暴徒。宗湛和宗室的眼光和普通商人毫無二致。二人都過分信任秀吉,所以第二次出兵朝鮮時,他們甚至相對落淚。

“你怎的了,島屋?當前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北政所和治部少輔和解,然後再通過他們,緩和加藤和小西之爭,也就是說,要消除爭鬥之源。”

“神屋先生,實在抱歉,能不能再把那女子叫來。”

“你想親自說服她?”

宗室重重點頭:“我覺得光悅的見地不無道理啊,神屋先生。”

“你想讓女人去說服治部?”

“不。可是,局麵會怎樣,歸根結底要取決於治部少輔的器量和才幹啊!”

“這麼說,要看治部大人能否壓得住江戶的內府了?”

宗室輕輕搖頭道:“是看治部能否和內府妥協,相安無事。否則,治部必會主動挑起戰事,光悅定是敏銳地洞察了這一點。若起紛爭,大勢未定時,雖然我們離近畿路途遙遠,九州恐也不會有安生日子過。”

“言之有理。”

“諸位大名已貧困之極。一旦有意外,便會演變成極其可怕的騷亂。那時,就不隻是加藤和小西,還會有不知多少人加入戰局呢。”

“好了,言歸正傳。島屋,你是想讓那女子助我們打探治部大人真意?”

“不錯,我們可借此權衡利弊,豈不妙哉?”

“我明白。我馬上叫她來。你稍候。”說畢,宗湛帶笑起身,親自去叫。

宗湛出去之後,宗室獨自默默出神。已是十月底,晚秋寒意森森。不久,宗湛與那女人一起來了。

“聽說島屋先生找小女子有話說?”女子笑著坐下,“如果小女子能被二位說服,那我不如自盡。”她雖是說笑,其中卻隱藏著堅定與從容。

“你先好生聽著,不必多言。”宗湛笑道。宗室卻一臉嚴肅,道:“小姐,方才我和神屋商量過,認為還是請你回去一趟較好。”

“你們怎麼又變卦了?為何不肯放過我這麼個卑微女子,你們到底是何意?”

“你先莫要多嘴!”宗室厲聲斥責道,“我們若隻是把你當成個風塵女子,為何還要刻意把你留下?你之前的一番話,老夫聽得直想掉淚。”

“巧言令色罷了!”

“你大概也略知一二。此次開戰前,我便奉太閣之命,派人到朝鮮四處打探情況。”

“這個奴家清楚。”

“可我後來卻向太閣進諫,阻止他征朝,還差點因此在京城被殺……這個,想必你不甚了解。”

“七年前,小女子還不在博多。”

“沒錯。當我冒著生命危險進諫時,亦是悲壯萬分,正如你方才氣憤填膺的模樣……但仗到底打了長長的七年。”

“這些事小女子不懂。如要讓我回到治部大人身邊,我死也不從。”

“你聽我說,”宗室道,“一旦生起戰火,九州百姓自會遭受塗炭之苦。可我明明知道這樣的結果,卻無力阻止,我的罪孽太深了!剛才和神屋商議時,才突然意識到這些。”

“您到底是何意?”

“小姐,你可知,朝鮮戰爭終於要結束了?”

“那與奴家又有什麼關係,奴家又不能回到從前。”

“我們覺得,朝鮮撤兵之後,有內戰之憂。”

“啊?”女人皺起眉毛,“這、這是真的?”

“我當然不會騙你。不隻是百姓,就連大名們也都被連年征戰拖得苦不堪言。這豈不是要把人逼上梁山?小姐,如再次發生戰亂,手無寸鐵的百姓將會遭受什麼命運?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要阻止這場戰亂,才再次把你請回來。你明白嗎?”

女子使勁咬著嘴唇,良久無言。

“無論是農夫還是商家,麵對刀槍鐵炮時都同樣軟弱,毫無還手之力,直如狂風巨浪中的小舟。雖如此,若從某處漂來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我們還是會盡最大努力去抓住它,必須抓住它!”

女人依然沉默。島井宗室沉著臉,向前挪了挪,“剛才我還和你一樣,既擔心,又生氣……可那能有什麼用?我心中萬分難受,卻無濟於事。如今,我覺得自己須做些什麼了,如此,事情或許還有轉機。你方才也說過,這不怨太閣,也並非隻是領主的過錯。既然你能明白這些,那能否幫我們一把?方才你拒絕時,我也從心底感到恥辱。不顧你內心傷痛,硬把你送給治部大人,為了自己,為了博多,我忘記了你的痛苦,我太草率,太魯莽了。不過你若肯答應,阻止這場戰亂便大有希望,老夫才腆著臉把你叫來。”

聽了這話,女予似緩和了許多。這個要強而潑辣的女子,心裏也燃燒著一股正又之火。她問道:“老爺子究竟想讓小女子做什麼,請明示。”

“好。是這樣,我們想把你送回治部大人身邊。”宗室小心翼翼望望四周,壓低聲音道,“讓你幫著打探一下,治部究竟有未與江戶內府大人開戰之意。”

“內府大人?”

“是,當今天下,德川家康是僅次於太閣的大人物啊。”

“僅次於太閣?”

“是。太閣身患重病,內府大人正在京中代太閣掌管天下。若治部大人願意和內府大人友好相處,就不會發生戰事;即使有些騷亂,也成不了氣候。可治部大人若想取代內府掌管天下,日本又將陷入苦海。若再打起來,你比我還清楚結局。隻要戰爭還未發生,我和神屋就絕不放棄努力。九州的大名,多半向我們舉過債,因此我們多有交情。怎樣,你願助我們一臂之力否?”

宗室態度出奇地懇切,讓女子大受感動。

“請姑娘多些慈悲心腸。”宗湛激動地插上一句。

女子抬起臉,雙眸滿含熱淚,“話已至此,小女子若再拒絕,便是不識抬舉。奴家答應便是。”

“真是難為你了。”

“不,奴家原本抱著必死之心。二位若相逼,我自會一死。你們要是憎恨奴家,奴家在博多也待不下去,所以……”

“不,不,這都是我的疏忽。見諒,我並不知你的身世。”宗湛取下頭中,尷尬地低下頭,抓撓鬢角,“既是如此,我就給令尊令堂送個好消息,快把他們的住處姓名告訴我。”

女子不答。看來,她確是要強,絕非隻求一己私利的庸脂俗粉。她又道:“小女子到治部大人身邊之後,隻需弄清治部大人對內府態度如何?”

“是。治部大人最近想移到名島城,到時我們自會安排你和大人同行。”

“那麼……”女人臉上現出迷人的微笑,“我的贖身錢……”

“當然會一文不少交給你的老板伏見屋藤兵衛!”宗湛忙道。

可女人卻道:“小女子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不用你們交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