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見到京城一帶,人心尚未完全穩定下來,隨著神原康政向京城方向進發,和德川秀忠一起返回江戶的本多正信也領兵向京城疾馳而來。並且,在取得與井伊直政的聯絡之後,康政在勢田接連三日封鎖了當地交通,讓人在京城周邊籌集軍糧。總之,種種消息讓人心動蕩。
眾多百姓堅信,大阪攻打伏見的軍隊不日就會趕到,甚至悄悄避起難來。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中,從慶長四年正月二十七下午起,前田大納言要親自去伏見的傳言也沸沸揚揚起來。其實,傳言總是一半傳播著事實,一半寄托著希望。有人說,利家此次是來向家康公賠罪;也有人說,利家是代表秀賴公子前來申斥家康。一些人認為在會談後不久就會生起戰事,另一些人則認為不止如此,既然利家特意趕來,家康當然不會輕易放他回去,必會斬殺利家。以此為導火線,戰事自然大大提前。有趣的是,持有這種觀點的人,更多的是德川下級武士。
“看來,大納言終於中了大人的妙計。”
“你說得沒錯。這或許還是本多佐渡守的主意呢。”
“總而言之,既然來了,就得聽我們任意處置,反正不會放他輕易回去。”
由於神原康政的到達,此前駐守德川府的眾大名人馬撤了回去,盡管如此,府邸依然警衛森嚴。若是平常,路上早已有三三兩兩到北野一帶賞梅的遊客,然而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京城的春天似還遙遠。
正月二十九晨,德川家康起床之後,立刻把本多正信、井伊直政、神原康政、鳥居元忠父子,以及結城秀康招來。
“我要到碼頭迎接大納言。”家康試探道。他早就得到報告,今日未時,利家將乘船抵達伏見。
“大人不必親自前去迎接。”直政表情複雜地看了眾人一圈,可無人搭話。大家覺得,家康這句話背後,定蘊含著特別的意思,都在小心翼翼揣摩彼此的心態。
“大納言病中還特意拜訪。我若不出迎,便是失禮。”
“大人。”本多正信壓低聲音,“這難道也是一計?這樣做有何用?”看來,本多正信把“前去迎接”理解成家康麻痹對方的計策。
家康一聽,不禁眉頭緊皺。“看來還是不能不去啊。唉!我本以為,大家都明白我的心思,可是……”他歎著氣轉向結城秀康,語氣甚是嚴厲,“你的家臣當中,有沒有意氣用事的急性子?”
當然,這並不隻是說給兒子秀康一人聽,他分明在旁敲側擊。
“父親指的是……”
“就是那種放言要誅殺大納言的急性子。”聽家康如此說,直政和正信忙交換了個眼色。
“即使通過暗殺或伏擊的手段殺了一兩個人,也帶不來天下安定啊。正信和康政也要好生聽著,萬一你們的家人妄圖對大納言無禮,我會親手處決他。”
井伊直政聽到家康問話,臉刷地紅了。鳥居元忠不禁撲哧一笑。眾人私下裏的密謀,元忠頗為清楚。他們想不經家康允許,先斬後奏,再向家康謝罪。
“康政,估計大納言會先進入他在伏見的府邸歇息,明日才會來拜訪我。因此,接到他後,你要好生護送他回府,不允許發生一絲紕漏。”
“遵命!”
“另,你要通知府內所有人,大納言明日來訪時,決不可有任何輕舉妄動!除了大納言,另有細川、加藤、淺野等夫人前來,所有人都要注意,不得有辱德川氏聲譽!”家康嚴厲地說完,又看向年輕的結城秀康:“秀康,你乃太閣養子,大納言在伏見期間,你要監督眾大名,讓他們作好安排,決不允許在城裏引起騷亂……隻有做到有條不紊,才是不戰而勝的最高境界。”
家康的話起了作用。秀康無力地低下頭,偷偷掃視了眾人一罔。
“那麼,今日誰與大人一起到碼頭?”正信故意問道。眾人心有靈犀,異口同聲答道:“我等願一同前去。”
家康不語。他知,即使不讓自己人妄動,卻不能完全避免前田家臣生事。
就這樣,家康趕在未時前出了府邸,趕赴碼頭。一路上,果如家康吩咐,神原康政的人馬嚴密警戒。到處都是頂盔掛甲的士兵,看去不免有些煞風景。
河裏的水已開始回暖,在陽光的照耀下,楊樹的嫩芽熠熠閃著銀光。
春風吹拂中,前田利家麵帶土色踏上橋板。他身前是加藤清正,後麵則跟著淺野幸長和細川忠興。隻有這三人身著便裝,其他隨從則個個全副武裝,每人臉上都神情緊張,殺氣騰騰。
看到利家的臉色,家康不覺心如刀絞。利家病得不輕,即使這樣,卻還,特意前來拜訪……他不由得走上踏板迎接,道:“啊呀,歡迎大駕光臨。”
家康剛要伸手攙扶,二人之間立刻插進幾個人,是前田家的村井豐後、奧村伊予、德山五兵衛三人。
細川忠興苦笑著把三人攔住,“有我們隨行,你們擔心什麼?”
“退……給我退下!”利家喘著氣斥責道,“身在病中,把床幾也……”利家的意思,似乎是想請家康原諒自己連床幾都帶來了。
家康點點頭,命人在鋪石板的河堤邊放好床幾。
“大人尚在病中,還特意前來拜訪,雖說已是春天,可寒意尚勁,請大人先回府好生歇息,然後再去寒舍。”
“多謝。”在床幾上坐下來後,利家臉上慢慢恢複了些血色,“多謝內府好意,可我府裏什麼也沒準備,故,想直接趕赴尊府,不知意下如何?”
“大人一路勞頓……”
“哈哈……”利家強打精神笑了,“內府不必擔心。利家亦是武人出身,知道好歹。方才在船裏我還跟他們說,我想起太閣臨去前的一些事了。”
“太閣?”
“是啊。當時,奉行們都伏倒在地,當著他們的麵,太閣拉著我的手說,無論是立秀賴還是廢秀賴,全仰仗大納言了……大納言我求你了,我求你了大納言……當時太閣冰冷的手,還有那聲音,現在依然清晰地留在我腦海裏。因此,我如今要做的,就是把幼主托付給內府大人,否則,寢食難安啊。利家想直接趕奔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