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從容,不見絲毫窘迫。
宋瑜定了定身,結果旁邊丫鬟手裏的托盤,裏頭是她吃剩下的葡萄。她抿抿唇索性剪了一小串,低頭認錯般走出屏風,“阿母,是我。”
兩人偽裝得天衣無縫,若不是丫鬟參與其中,恐怕也要被蒙混過去。
她踱步走到龔夫人跟前,獻寶似的托著一串紫葡萄,顆顆圓潤飽滿,煞為誘人,“這是清晨別院裏送來的葡萄,清甜多汁,我便想送來給阿母嚐嚐。沒想到阿母在會客,一時不查才碰倒了繡墩兒,阿母不要責怪我。”
說著露出靦腆笑意,水眸彎起好似一彎月牙兒。語氣誠懇,乖巧懂事,教人不忍責備。
龔夫人無可奈何地嗔她一眼,順水推舟向她介紹,“這是城南書畫閣的郎君林畫堂,前幾日便是他登門求親。今日恰逢你在,不如先見上一麵。”
宋瑜抬眸朝林畫堂看去,不出所料對上一雙驚豔眸子,他怔怔然盯著宋瑜,看癡了一般。
向來隻聽旁人傳言宋女郎貌美,世間絕色,但從未目睹芳容。今日一見,果真名副其實。她一顰一笑都包含萬千風情,舉手投足間有種嬌憨,卻使她顯得平易近人,益發可愛。
少頃察覺失態,低咳一聲掩去眼裏神情,林畫堂起身施禮,“畫堂見過三娘……”隻說這句好像不大妥當,然而他嗓子堵住一般再說不出其他話來,禁不住暗罵自己愚笨,連腦門都急出汗來。
宋瑜仍舊瞧不上他,無非又是個看模樣說話的膚淺之人。若是有一日她年老色衰,不知會是何種下場……似乎想的多了,她目光再回到林畫堂身上,展顏一笑:“方才失禮,讓郎君見笑了。”
林畫堂並不以為意,若非如此他怎有機會見她,一切都是緣分罷了。
他越想越覺得滿意,好似明日便能成親一般,又陪著龔夫人說了半柱香的話,期間目光間或落在宋瑜身上。宋瑜全程低著頭,他以為是害羞,是以回去時心情可謂暢快愉悅,有七八成把握能將宋瑜娶進家門。
然而一待他走後,宋瑜便央求龔夫人:“阿母行行好……我不願意嫁給他。”
龔夫人卻對林畫堂頗為滿意,掰開宋瑜手腕將她仔細看一遍,“我瞧著林郎君倒是不錯,會說話又懂得為人處世,況且林家生意需要咱們照拂,你嫁過去後不會受委屈。”
宋瑜隻不住搖頭,期期艾艾,“我不願意……”
她心裏頭著了魔似的,控製不住地想起另一張驕傲自大的麵容,無論是他狂妄或是溫和,都給宋瑜留下極深的印象。他分明對她很過分,從未對她有過好臉色,可她就是不斷地拿林畫堂同他比較,越比越心寒。
林畫堂未必處處不如他,但宋瑜心裏的秤砣已然有失公正。意識到這點,她心亂如麻,更是惶恐不安。
她這麼怎麼了,被欺負還能上癮不成?
*
自打上回意識到一個事實後,宋瑜已足有三日沒出門見人。
她一天裏泰半時候都將自己裹緊被子裏,悶悶不樂,連丫鬟問起都絕口不提。澹衫以為她生病了,請了郎中前來查看,短短幾日光景,她便形容憔悴倦怠。嚇得澹衫以為她得了不治之病,郎中診治之後才知並無大礙,不過是憂思過度罷了。
“姑娘究竟怎麼了,何事讓您如此憂愁?”澹衫給她穿上鞋襪,扶她到鏡前梳發穿衣。
宋瑜已經好些天沒看見外頭太陽,委實憋悶過頭了。她梳洗穿戴完畢,便想去別院一趟,一來可以看望阿耶,二來去城外更能散心。
她踏上出府的車輦,將宋琛一把推到外頭,“你跟著大兄出去。”
宋琛跟她打的一樣主意,實在不想東奔西走,便借著看望父親的借口偷閑。他的這點兒小心思很快被宋瑜識破,毫不留情地撇下他離開,獨留他在門口氣得跳腳。
一炷香後車輦在別院門口停穩,薄羅上來攙扶她走下車頭,“姑娘仔細腳下。”
宋瑜倒沒她想的嬌弱,沒有腳凳索性攀著她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渾身的重量好似隨著這一跳煙消雲散,她眉眼彎起朝前頭一笑,含笑模樣動人俏麗。
正欲提起裙擺進門,餘光瞥見遠處有一輛車馬駛來,一路揚起沙塵無數。宋瑜怔在原地,直到車輦停在她前頭,看清從裏麵走下來的人後,她才後退一步惶惶不安。
*
京城事情尚未解決,他原本無從脫身,然而隻要想起那封信裏內容,便控製不住地要趕回隴州來。
若是宋瑜當真同旁人定親,他前頭所做的一切皆成幻影。
明朗下車後首先瞧見台階上立著的娉婷身姿,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抬起小臂為霍川引路。
霍川因有事在身,步伐緊湊,“去見宋老爺。”
前頭幾步遠便是宋瑜,她這才回過神來一般,拽著兩個丫鬟躲到一旁。他也是來找阿耶的,那她隻能等會兒再去,省得兩人碰頭又惹尷尬。
可他不是在侯府好端端的,偏又回來做什麼?
宋瑜正在思量,便見前方已經走出幾步的身子停下,使得她心跳驟然加快。果不其然,霍川踅身往她這邊緩緩行來,因身後有風,是以她的香味能輕易傳入他的鼻息。
霍川一頓,“三妹。”
宋瑜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她忘了這人的鼻子很靈敏,每一回都精準無誤地認出她來,除卻侯府那回。她讓薄羅澹衫並排而站,躲到兩人身後,天真以為如此便能不被發覺。
霍川仍舊未走,低眸沉吟片刻,“你身上香囊掉了,可是這個?”
宋瑜好騙的很,當真探出頭來,果見他手上靜靜躺著一個織金錦繡香囊,模樣頗有幾分熟悉。她下意識摸了摸腰間,一時之間竟想不起來今日究竟有無佩戴,想到跟前查看究竟,但又怕被他識破,手指交纏十分糾結。
許久,她低聲悶悶地說:“不是我的……”
霍川扯起唇角,情不自禁地一笑,“確實不是你的,這是我拾到的。”
這個香囊還是上回宋瑜遺落大隆寺的那個,宋瑜一直沒敢問他要回來,再加上平時鮮少佩戴,是以便不曾放在心,目下想不起來實屬正常。她若是知道這個香囊他一直留著,並且隨身攜帶,不知會是何種情緒。
澹衫薄羅都是極有眼色的人,依照霍園主這窮追不舍的架勢,再加上他背後的侯府勢力,不出幾日姑娘便是他囊中之物。兩人相視一眼,十分默契地轉到宋瑜身後,不願意做兩人之間的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