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平一密友,乃狗界龍圖學士,多年未晤。忽一日贈餘一書,謂之拙作,僅望賜教。翻來方知記本類近事,言語多荒誕,喜笑怒罵不絕於耳,隻是間隙多有女兒筆跡,恐非其真跡。問之,乃竊其君主巡幸散作,拚接湊成矣。何敢偷天換日?皆怨名聲所誘,世道使然。友忠貞誠拙,竟委曲至此,不禁嗟呼。此書料難登大雅,然比之書市展胸露臀、奇經八卦諸作,倒也頗覺有趣。今譯成人言,以供諸家評點,慰吾友生平之大願。
其篇首作一短序,也一並錄入:
“狗王者,狗界之帝,如人中之天子。狗王姓白,名蓮花,出身名門,大家閨秀。其父唐古拉凶獒白水賴,其母域外靈獅解池。家門本為貧農,至其祖父方以私售膏藥暴富,然向對外人曰:純種貴族血脈。時恰逢宮廷大選,白蓮花以絕色姿容、驚世繁殖力,授天命、順民心,成為前無古狗第一女皇,狗界二百八十五代天子。至此掌握大璽,統領天下芸芸眾狗。”
一九九四年四月四日,陰。
男友送給我一千九百九十四朵玫瑰花。
今夜的月色有黑暈,我才曉得,我遺失了我的真情。他匍伏在地下,誠惶誠恐,用嘴唇吻我的腳,然後說:“祝女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多麼不幸,我的為政治而死的愛情。
這就是王冠的代價。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五日,陰轉多雲。
其他三個皇位侯選人,是不是在墳墓裏仍忘不了殺我的念頭?我是該殺的,最近夜裏常聞見血腥。然而文武百官搖頭乞尾,山呼萬歲,神色間俱是惶惶然的敬畏,不由我不信,權利背後手段的必要了。隻是一個美人計就輕鬆打跨三個對手,倒萬萬不曾想到,一貫由公狗統領的天下如此脆弱不堪,我開始鄙視這些公狗,甚至可憐他,三千年的江山輕鬆進了手心,反叫我心虛,是不是所有的成功都來得這般容易?或者,而今的世道,當真陰盛陽衰?
無論如何,我確信自己騷得有理。
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六日,多雲。
老宰相象一條狼立在禦案左首。麵上顯著媚笑,似乎要膩成一塊糖粘上我,又似乎隨時準備撲過來撕碎我,這條禿了毛的叭兒狗穩坐了半輩子一狗之下萬狗之上的位子,我曉得他的長處,在我背後,不知如何肆意地想咬我。
他勾著腰,對著我笑:“恭祝陛下登基,有各地諸候賀禮奉上。”
還不都是一些破金爛銀!可有進貢的骨頭?但其中一件卻蠻可愛,一個金鑄的狗官,眯著眼咧著嘴,笑得我心裏發虛,大而圓的肚皮,手頭卻攥著一把刀,身後掛著一枚大銅錢,上麵依稀有字。
“這是什麼?”我問。
“這是清官!”老宰相妄圖看穿我,“本名叫肅貪官,專殺貪官的,喏!銅錢上寫著官號呢。”
我費力去瞧,半晌,才隱約瞅見個“貪”字,罷了,罷了,管他什麼官,終究仍不過是個狗官。
可恨的是,我許久才明白,各諸候進的貢品,到我,竟少了六成。全被底下層層瓜分,說這已成定律,傳了幾千年,倒非一時所創。他們敢碰我的骨頭,就是欺君。不怪老宰相這幾天上朝來都忍不住偷著樂,原來私下裏都吃了回扣了,我喚他到跟前,扔給他一句話:
“限你三日內,補齊貢品,否則,小心你的狗頭。”
他竟推病不上朝了。三日後,大臣們麵麵相覷地窺我,他們在牙縫裏竊笑著,卻不露聲色。
“念在初犯,就不追究了……下次再犯,定要嚴辦!”這句話多少保住些顏麵,心裏已經開始謀算,怎樣對付這老不死。
老宰相又上朝了,愈發得精神。公狗的天下明地裏歸了我,其實暗地裏仍操縱在他們手裏,陰溝裏使著勁,要我翻船。大概老宰相在相府,上廁都忍不住得意。
我悚然驚覺,這皇宮殺機四伏。
保不準哪一天忽然反了,奪了我的大印,在我頭上撒尿。
這條狡猾的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