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水藍罩衫的丫鬟朝她走來，眉眼細長，沉靜的模樣略有威儀，讓人不敢造次。
仆人們自動為她讓開一條道，彎腰行禮，這人年齡小不假，卻是老夫人極為倚重的一等丫鬟，老夫人當家的那會兒，府上下人的買辦都由她協管。
“啊，是巧竹姐姐。你這是要出去嗎？”朱清綺未語先笑，憨然的臉上兩隻小酒窩隱約跳躍。
巧竹沒答話，把她打量一番，“清綺小姐又張高了寸許，隻是，”臉上笑容徐徐鋪展開，看著可親，眼底卻泛著冰氣，“隻是越發懶惰了，近一個月都不來鬆鶴院走動。”
言下之意：今日這糟心的日子，你怎麼就有空來？
朱清綺羞紅了臉，局促地垂下頭，憋著氣小聲道：“娘……嗯，尤姨娘說我臉上黃艮老也不好，就不要四處走動嚇人……”
巧竹默了默。
桃酥抿緊了嘴。周圍的侍婢婆子們看過來的視線清一色的同情。
巧竹神色不明地看著她：“清綺小姐的黃艮生得奇，不知什麼時候能見好……”不由想起去年春上桃花箋詩會上朱清綺的模樣。
那時她不過十三韶華，雖然臉膛還未張開，卻已是清姿雅韻，如畫似詩。被五小姐誆騙誤入詩會的她，一襲粉裳，翩然行走在桃林間，彷如九天下凡的桃花仙子，笑靨明媚全無紛雜，澄淨得教人羞愧，詩會上少爺小廝們無一不被迷了眼。直到現在，有幸見過的才子仍對此事津津樂道，不曾忘懷。
誰知道詩會後沒幾日，她就生了這麵色薑黃如老嫗的怪病。
“巧竹姐姐，你怎麼了？”歪頭看她，拋除不被待見的麵色，端是可愛。
朱清綺抹了把汗，姐前世二十六，今生十四，加起來都三十了，還得打起精神來賣萌，姐容易嗎？
巧竹回過神，甩掉心頭思緒，牽著朱清綺的手把她領到廊下。
“清綺小姐先在這裏稍息片刻，等奴婢給老夫人再取些冰塊鎮暑，再引您進屋。”說這話的時候，巧竹笑容摻了少許黯淡，擔憂從眼底緩緩流瀉出來。
朱清綺心跟著咯噔一下：老夫人比預想中的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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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主仆倆掀開簾子進了主屋，同樣黑壓壓的一片人，或跪或坐，神情說不出的凝重。
朱清綺有板有眼地行了禮，目不斜視。端坐主位的老夫人對她點點頭，道一聲“綺姐兒來了”算是打過招呼。
整個府裏，除了尤姨娘和老夫人，因為清綺的身份尷尬，都以清綺或是清綺小姐相稱，主子們自然是直呼其名，下人們喚清綺小姐，多少尊重在裏麵可想而知了。
座上的老夫人目下淤青，神情疲憊，腳踏邊站著的嬤嬤有一下沒一下地為她捶背。整個內廳靜悄悄的，隻聽得零星的幾聲啜泣和這敲背聲。
朱清綺掐了自己一把，強令自己不要亂瞟。
老夫人湯氏是個有福氣的人，年輕時候嫁的驚天動地，徽州刺史給她備下的嫁妝足足鋪了十裏長街，較之公主出嫁還要風光。兩個嫡出的兒子也都十分爭氣，大兒子朝堂上的建樹比之父親青出於藍，二兒子本以為是個扶不起的紈絝，沒想到幾次南下經商，掙回來一份偌大的家業，教京城的貴婦們欣羨不已。誰想到，這臨到老了反而享不了清福——這孫子孫女們實在太過“孝順”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瞧你這點出息！”老夫人一聲吼，全屋的人跟著抖三抖。
“老夫人消消氣。”嬤嬤們疊聲勸著，對下麵跪著的人使個眼色，誰知那人隻顧著哭全無所覺。
朱清綺趁機抬眼，偷偷打量地上匍匐的人。
這背影，怎麼瞅著既不想杜姨娘的寶貝女兒趙玉馨，也不像二夫人的獨生愛女趙玉穎，不是她倆落水被人撞見了嗎，莫不是桃酥的情報出了錯？
很快，從偏房走出來的二夫人解開了她的疑問。
二夫人孫氏捏著帕子，眼睛腫的像兩顆核桃。給老夫人的行完禮走到下方，劈頭就喝問地上的人：
“漱姐兒，你跟穎姐兒是府上從下長在一起的姐妹，你三姐姐如今蒙冤，你這個妹妹不幫著澄清真相也罷了，居然還空口白話胡亂編排，你這是想逼死她嗎？！”
說完，擰著帕子又期期艾艾掉眼淚。
地上跪著的竟是四小姐趙玉漱？！
趙玉漱仰起頭，芙蕖一樣漂亮的臉龐滿是淚水，“嬸娘，我聽人說那個掌櫃是你的侄子便隨口說了句，沒想到三姐姐當了真，更沒想到三姐姐會當場撞柱以死明誌，是我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