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求學
杏雨這會兒已過了十四周歲的生日了,他又讀了許多本嚴子寒給他弄的小說,所以他對男女情事也漸漸地開了化。但是,他心目中的她,決不是劉蘭娣這樣子的,而是像《青春之歌》中追求誌同道合的林道靜那樣的美麗,像《林海雪源》裏善解人意的“小白鴿”—白茹那樣的可愛,像李英儒筆下溫厚文靜的銀環那樣的賢淑……這是他這個年齡的“偶像效應”,也是他的浪漫的五彩夢。
非常遺憾的是劉蘭娣並不是杏雨的夢中人,更不要說是心上人了。他的“偶像效應”的圈子裏沒有像她這個樣的女性的影子。然而劉蘭娣卻與杏雨訂了娃娃親,而且劉蘭娣的心中裝的差不多就隻有杏雨,所以她要力圖走進杏雨的夢的世界,走進杏雨的心中。誰知她多情偏被多情誤,才邁開腳,便被杏雨擋在了心戶之外。
杏雨沒想到蘭娣已對她動了心思,更沒想到蘭娣對他說了那樣子的一些話。杏雨越發對蘭娣沒有好感了,同時他決定要向母親問個明白。當他就蘭娣講的有關訂娃娃親的情況從母親那裏得到證實後,他哭了。他說什麼也不相信,也不認同。他隻是堅持認為那是他們大人為處朋友開的玩笑,同時明確表示他將來是堅決不會娶劉蘭娣做老婆的。江英心裏雖又驚又慌,但也沒有辦法。她把這事告訴了海英和成儒。他二人覺得杏雨還小,還在上學,就別去理會這事,也別跟他計較,先放一放等以後再說。不過,他們嘴上什麼也沒說,心裏卻都有點擔憂並煩惱起來了。
杏雨家是這樣,蘭娣家就更不用講了。巧耕和汪霞聽蘭娣回來哭訴後,陰影便都蒙上了二人的心頭。蘭娣說她家是中農成份,自己學習又不冒尖,現在初中快畢業了,而高中錄取是政審加考試,貧下中農子女優先,所以自己肯定上不了高中。她說杏雨則不一樣,他家是貧農,父親又是學校貧管會主任,杏雨的學習成績更是沒得話說,他明年上高中是板上釘釘——鐵定了的事。她認為杏雨現在對這門親就開始不認帳,將來翅膀硬了,誰還管得了他?蘭娣的這些話讓巧耕夫婦二人覺得自己的姑娘真的長大了,所以聽女兒這麼一說,便也都落下淚來,又都一個勁地勸蘭娣,叫她別想得太多,說是命上八個字,該是怎樣就怎樣,認命過就是了。
一切果為蘭娣所料,蘭娣真的沒能上成高中,杏雨卻在第二年被高中錄取了,而且上的是全縣最好的高中——省屬延令中學。杏雨的錄取,雖對蘭娣及其父母來說更增添了一份憂愁,但對杏雨家來講,則是天大的一件喜事。杏雨家做了輩輩代代的夢,也沒想到他們的後人竟能在縣城裏讀最好的高中。用李成儒的話說,就是他家祖墳上冒青煙了,他李成儒家終於出秀才了。李成儒高興,加上又是正月新吉頭裏,所以成儒決定把江英、海英的兄弟和杏雨的外婆都請來吃個慶賀飯。杏雨的兩個外公過世得早,兩個外婆年齡也大了,身體也不太好了,但成儒還是讓杏雨的舅舅用小車子(木製獨輪車),把她們坐在車上接了來。當然巧耕夫婦和大俺媽、三奶奶、包括明仁一家子也是必須要請的。大家一塊喝酒慶賀,成儒一家和江英、海英兩家的娘家人包括大俺媽、三奶奶自然都很高興,但巧耕夫婦說什麼也調動不了情緒。盡管杏雨照例去拜了年,可僅是禮節性的送了一下茶食沒吃飯就走了。此時他們想到杏雨的態度又怎能開心得起來呢?因此巧耕喝了兩杯不到,便推說胃不舒服,讓汪霞給攙扶回去了。明仁不知為什麼,也不多言語。他現在又有了兩個孩子,都是丫頭,分別叫春桃、秋菊,秋菊還在吃奶呢。明仁夫婦吃過飯,便領著孩子拜叫了兩個婆奶奶,然後也就沒多逗留,匆匆地回家去了。這一切,成儒和江、海“二英”都看在眼裏,但也都沒太當回事。飯後,他們要留兩個婆奶奶過幾天,大俺媽和三奶奶也過來幫著留,隻是杏雨的舅舅們沒同意,說是老人身體不好,留下來多有不便的,所以還是堅持用小車把她們各自推回去了。
過了元宵節,正月十六那天早上,杏雨穿著新土機布(家織布)棉襖,混紡布褲子和圓口布鞋,挎了個包,由父親幫拿著行李,便徒步踏上延宣路,向南趕往縣城延令中學報到。
好多年了,延宣這條土公路,仍沒通上公共汽車。成儒家家底薄,也沒能買上輛自行車,所以隻好靠“11”號汽車(兩條腿)了。成儒雖早過了半百而近花甲之齡,但走起路來仍是風風火火的。這是過去的戰爭造就的。有人說他一步能跨三疄田未免誇張了些,不過一般小夥子步行賽不過他倒是真的。這次去學校報到,杏雨幾乎是一路小跑跟著他。本來老父又拎行李又背包的,兒子在後總有點不過意,總想趕上前接過行李讓老父歇歇勁,可總趕不上他,到頭來是老父不喘兒子喘。一路走來,真個兒讓杏雨跑了一路,佩服了一路,也感動了一路。趕了十多裏路,成儒終於將兒子送到了學校,給他報了到。然後成儒幫杏雨鋪好了床,整了被,又囑咐他別凍了、餓了,要好好學習,不要淘氣。最後他像第一次送杏雨去開蒙時那樣,摸了摸杏雨的頭,這才眼含熱淚轉身離去。杏雨望著他漸去漸遠的背景,早已在眼裏打轉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簌簌地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