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穆再次睜開雙眼時,米羅早已不見蹤影,他自來如此,來無影去無蹤,穆也不在意,自去做自己的事。
說起來,寺裏近日有個法會,故而山上多了許多香客,連帶平素冷清的廂房也住了不少人。穆平素不喜人多,遇到寺裏有忙不過來的時候卻也會去幫忙,也因如此上次才遇見孫家小姐含羞脈脈的贈米羅同心結卻被拒絕,羞惱的又哭又鬧,引得好多看熱鬧的人。
這一次,不知會不會再有什麼事呢?這麼想著,穆不由微微一笑——並不是不喜歡人,隻是自己的存在會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這樣的話,還是這樣山居避世的好!
碧山寺的菩薩是很靈驗的,因此香火旺盛的很,這次法會,香客也還是絡繹不絕,其中不乏上山遊曆的文人墨客,倒是頗有些風雅。穆隻幫忙記錄些香火資費之類的,饒是如此,也是忙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才筋疲力盡的回自己廂房。
肩膀好酸啊!不過做了這麼點事就這個樣子了,難不成真的未老先衰了?這也太過分了吧!穆不由搖頭輕笑。點上油燈,還想再翻兩頁書,忽聽窗外“喀”的一聲,伴著一道黃色符光,接著耳中又聽到一聲哀鳴。
穆的廂房在碧山寺東南角,少有人來,莫不是香客到這裏因看不見路誤傷了?這麼想著,穆早循聲摸了出去。卻見東牆邊竹影下麵縮著黃色的一團,遠看像是個小孩子,走近了,才發現竟是頭小狐狸。是來寺裏偷吃的?
穆把小狐狸抱起來,發現狐狸右後腿被一個小小獸夾夾住,隱隱透出血痕,獸夾上還貼著張符,一看就是米羅的手筆。穆心裏一動:這些天不是很安靖,莫不是這小家夥搗的鬼?竟是隻狐妖麼?卻也不害怕,自然而然地把小狐狸抱進屋,小心地把獸夾取下來看時,狐狸的右爪上還有淺淺的血痕。穆拿來傷藥,又拿出一條幹淨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幫它包起來。
米羅曾經告訴穆,他天生靈氣極強,這種體質,是山妖精魅最愛的——須知凡人靈氣,可抵得它們百年修行——所以穆自幼就易招惹這些東西,雖是長大了,卻也是僥幸,這才讓他到廟裏居住,要借仙佛之力護他,也護他身邊的人。這些年倒確實過得安穩得多,隻是前些日子總聽到窗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加上窗上被補出的畫,讓穆無法不在意。而且,這“人”,總覺得沒有惡意的樣子,所以,可以信任的吧!
小狐狸生的極漂亮,竟是一身金黃色的皮毛,眉心的地方還生著一點朱砂痣,穆用手試了試,不是貼上去的。柔滑的皮毛手感極好,穆想起舅母有件極寶貝的裘衣,平時都不許人碰,穆小時候卻是偷偷摸過的,那手感現在還記得,比這小狐狸卻是差遠了…呃,這樣摸著別人卻在想皮毛大衣,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穆看了看小狐狸,仍是緊閉著眼睛,想來傷得不清,米羅也是,下那麼重手做什麼!不過這樣也好,等這小狐狸醒了,怕是要逃的,還是再給小狐狸順順毛吧!
金黃色的小耳朵在油燈微弱的燈光下有點半透明,穆不由伸出手去捏了捏。手中的耳朵忽的抖了抖,小狐狸睜開眼睛,竟是雙水藍色的眸子,漂亮得像西洋的玻璃珠。它冷冷的看看穆,抖了抖身上的毛,忽然在床上一滾,變作一個俊美男子,額點朱砂,星目半闔,一頭金色的長發在潔白的衣衫上直垂到腰部。穆瞧著那長發,忽然想,不知道這頭發跟那皮毛比起來哪個更好些?
男子的右腿上縛著穆的帕子,隱隱有血痕浸出。穆瞧見了說:“對不住!我朋友的法術傷了你,不知可要緊?”男子搖搖頭,說:“無妨,小傷而已。”穆聞言一笑,道:“這樣就好!我單名一個穆字,不知你怎麼稱呼?”狐狸頓了頓,說:“沙加。”穆點頭微笑,又問:“常說寺廟有佛光護佑,如我所見不錯,沙加你當是狐仙,卻為何來去無礙?”沙加略揚了揚斜飛入鬢的眉梢,說:“我是生在佛祖蓮台下的狐。”穆見他小孩子般得意,不由起了捉弄的心思,笑道:“佛祖蓮台下的狐,也還是狐!”
沙加抬眼看了看穆,玻璃般美麗而冷冽的眸子忽然像是染上了一點溫度,他的唇角微微上挑,彎出一點好看的弧度,他點點頭,說:“你果然是個有趣的人。”穆有些奇怪地笑道:“我並不認識你,為何這般說?”沙加臉上笑意更濃,也不說話,徑自轉身出屋,一晃就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