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先生!”男子低沉的聲音響起,讓穆記錄賬目的筆聽了下來。他抬起頭,看到麵前的人穿著一身朱紅的衣衫,張揚耀目,襯得他的笑也有幾分飛揚的味道。
見穆抬頭,男子笑著手持折扇一揖為禮,道:“在下巴比隆,此番上山乃為賞景,怎奈不通路途,聽寺中僧人說,穆先生為人風雅,且自幼居於山中,故想請先生為伴同至山中一遊,不知先生意下如何?”穆微微一笑,起身還了一禮,說:“閣下盛情相邀,本不應辭,隻是穆此時仍有事在身,雖無甚緊要,卻也不可荒誤,請恕穆失禮之罪!”巴比隆麵露失望之色,說:“我與先生一見如故,頗有一入山中同遊之願,奈何先生難以撥冗,實為可惜!也罷,今晚便在廂房中聊備素齋,盼與先生以茶代酒,促膝暢談,還請務必莫要推辭!”穆見他盛情難卻,隻得答應下來。
巴比隆離開後,來添茶水的慧空看到他的背影,不高興的把穆的杯子——穆慣用青花竹葉的茶碗,這個還是之前穆的舅舅讓下人送來的,他們因為住得遠,已久未見過,隻偶爾派下人來送些東西——添滿,嘴裏說:“那個紅衣服的真是討厭!一個男人,穿那麼花哨做什麼!賊眉鼠眼的,上來就問先生這問先生那的,難道也要叫先生教他寫字!”穆不由失笑,摸了摸他的頭道:“小孩子哪裏來的這些抱怨!我看那位先生不過是對這山裏的日子好奇,不好意思麻煩你們這些出家人,隻能跑來問我!”“真的嗎?”慧空半信半疑的問,隨即又道:“不管!就算他是要找先生教他寫字先生也不能教他,先生隻教慧空一個人,是不是?”穆笑著摸摸他光溜溜的腦袋,說:“先生為什麼不能教他?”慧空皺著眉想了半天,搖頭道:“不管!反正他看著就不像好人,先生不要教他好不好?”說著搖著穆的胳膊不肯鬆手。
“慧空!”屋外忽然傳來慧空的二師兄慧能的聲音,他探頭進來,說:“慧空你又跑來纏著先生了!師父不是還讓你掃院子呢!”已經半掛在穆身上的慧空撇著嘴爬起來,回頭看看慧能,嘟囔道:“師兄不也閑著?為什麼不做!”已經走進來的慧能聽了這話伸手揪住慧空的耳朵說:“這是試煉!就說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還不肯用功!”慧空從他手中掙脫出來,扮了個鬼臉一溜煙跑出去了。
慧能叫道:“連哼都不哼一聲這就走了?真沒禮貌!”慧空在窗外叫道:“先生,師兄又支使我幹活,我先走了!”慧能接道:“嘿,小東西話還真多!”穆搖搖頭,笑而不語。慧能倚著桌子笑向穆道:“這小東西!先生別理他!”穆笑道:“你也別總逗他了!”慧能笑著摸摸頭,又湊到穆身前低聲道:“哎,先生!我聽說那個巴比隆在鎮上家大業大,學問也好,不知道他找先生做什麼?”穆笑笑,說:“不過是想找人陪他上山一遊罷了,早知你想去,我便向他舉薦你了!”慧能訕訕一笑,道:“你們讀書人的事情我又不懂,白去了討人嫌…”
二人正閑話,穆隻覺腦袋漲漲的,想是坐了許久累了,便揉了揉額角,無意中一抬頭,眼角瞧見一個白色的影子。他定睛看去,不由脫口而出,“沙加!”慧能聞聲回頭,見是個一襲白衣,神情淡漠的華服公子,道是穆的熟人,便合十為禮,轉身去了。
穆很是開心,笑著起身把沙加拉進屋,道:“你倒大膽!青天白日的竟闖到寺裏來了!”沙加挑了挑眉梢,還未作答,忽然在四周嗅了嗅,皺眉道:“有不幹淨的東西。”穆怔了怔,笑道:“這幾日寺裏麵人來人往,難免有些肮髒,你既嫌棄,以後少來這邊就是了!”沙加搖了搖頭,忽然舉起右手。
穆見他手伸到麵前,不由一愣,還道是臉上沾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卻發覺沙加的手竟是摸向自己麵上的“痣”。有些涼的指尖觸到臉上,感覺竟很舒服,隻是接著便覺臉上猛地一痛,不由悶哼一聲捂住麵孔。說起來也怪,臉上這東西,以前不痛不癢的,這幾日竟覺得時不時刺痛,就像剛才這般。
痛來的快去的也快,穆抬起頭時隻見沙加擔憂似的望著自己,忙笑道:“不妨事。”沙加卻是蹙著眉,說:“你那個朋友,懂法術的那個,你把他喊回來吧!”穆不解道:“我並沒有怎麼,何必要米羅過來?”沙加搖搖頭,說:“你這幾日有難。我雖無妨,卻終究不能在寺裏呆太久,你把他叫過來,有什麼事好照應。”穆一愣,卻是不怎麼信,笑道:“原來沙加還會占卜麼!”沙加卻有些微怒似的,一把握住穆的手腕,力道大得穆不由微微皺眉,他說:“不要說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這裏有不好的人,再這麼大意下去,小心你先沒了性命!”
穆見沙加為自己動了怒,心裏不由暖了幾分—須知穆雖是性子寡淡,卻也終究盼著人世溫情,隻因困居山裏,平素少見人煙,雖有慧空這些出家人偶爾為伴,穆又總擔心著自己的體質會給別人帶來不幸,所以總刻意與他們保持距離。現在遇到沙加,竟是一見如故的親切,而他本身即是狐仙,當不會為自己所累,自是可以深交一番的。遇上他,是穆不長的生命中唯一可以與認識米羅相比的好事。隻知他與米羅不同,不同在哪裏,穆卻又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