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孤獨患者
001 孤獨患者
羽禾是爸媽從遙遠的西藏帶回來的孤兒。帶回家的那天,我7歲,羽禾8歲。
他黑,瘦,臉上還有高原紅,穿著爸媽新給他買的小禮服,看上去像一隻瘦骨嶙峋的貓披上了龍袍一般,滑稽,搞笑,不倫不類。
他的眼神裏透著一份凶殘,仿佛狼一般隨時都要露出尖利的牙齒,對這個世界充滿了警惕。他長得一點都不可愛,嘴唇厚厚的像塗了一層蠟一般,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怒視著我。這樣的目光讓我心生寒意卻並不膽怯,我像城堡裏的公主一樣驕傲地抬頭藐視著他。
第一次見麵,我和他就差點像野獸一樣撕咬起來。我很不歡喜這樣的孩子,他身上的野性與我的乖張形成一種強大的反差。這是我十分渴望卻無法得到的,所以,我不歡喜他。
我撇撇嘴說:媽,這是從哪兒撿回來的野孩子,我不喜歡他,讓他走。
媽媽連忙說:薇安,不許這麼說話。以後,你要叫羽禾哥哥。在西藏,他救了我們的命。
我那時候還小,爸媽經商多年,常年全國性的跑,總是因緣巧合地帶一些孤兒回家,在我家呆了一段、熟悉了都市生活的環境之後,爸媽再把他們送到附近的一家大型孤兒院,每個月按時去看他們,做他們的爸爸媽媽,替他們聯絡願意領養的家庭,陪每一個孩子過生日,甚至為了給他們過生日,非故意遺忘了我的生日。
我的爸媽不是我一個人的,他們是很多人的爸爸媽媽。我的童年時光孤獨而漫長,常常一個人在大大的房子裏孤魂一樣飄來蕩去,陪伴我的,隻有父母隔三差五請的臨時保姆。長期的保姆呆不長,除了爸媽,沒哪個人能夠接受得了我這麼沒有溫度的孩子。
對於父母領養回來的、那些來路不明的孩子,我是極其痛恨的。父母給我的愛本身就少,因為他們的存在,就更少了。很多時候,我寧願我是一個孤兒,那樣,至少爸媽會願意在我身上傾注目光。
羽禾不會說普通話,爸媽隻能用極其淺顯的普通話配合著肢體動作和他交流。他一直都佝僂著腦袋,坐在沙發的一角,眼睛冷冷地注視著桌上的水果盤,看上去不像是想吃,倒像是想一口吞掉。那股執著的賭氣模樣,讓我覺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憐。
大概父母的同情心過度泛濫,導致我成了一個沒有同情心的孩子。小時候,我最愛玩的不是芭比娃娃,而是解剖動物的屍體。父母說,我這樣的孩子讓他們膽寒,天知道我怎麼會是這種個性。
媽媽抓了一個蘋果遞給他,他接了過去,有些遲疑地看了看,然後就開始沒命似地啃,仿佛和蘋果有仇似的。
媽媽說:羽禾沒有上過學,等開學了我送你們一起去上學。
爸爸說:羽禾是個孤兒,會在我們家呆很長一段時間。薇安,你要好好和羽禾相處。
我轉身看著他,他的眼睛在黑夜裏也亮亮的,像狼一樣發著冷冷的光。我大叫了一聲,趴在了爸爸的懷裏,我說:我不要和他做朋友,我害怕。
父親安慰我說:羽禾其實很善良,薇安,你不要怕。
我隱隱地預感,羽禾和我定會有一種交集。他的出現,帶給我的感覺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
他是來自高原上的少年,父親說他曾經和狼群比鄰而居,他的眼神裏有種凜冽的孤傲,看得讓我又恐懼又好奇。
我從小就喜歡紅色,喜歡一切血紅的東西,包括血紅的血液。
母親說,她和父親去了一趟緬甸的邊界,回來就懷上我了,一定是沾染了什麼邪靈,才會生出我這樣怪異的女兒。
7歲,我被醫生診斷為重度自閉症,我不愛去學校,隻是瘋狂迷戀看書和畫畫。我畫的畫一般人看不懂,因為我愛畫人體的部位,我想象出來的內髒對話,我想象出來的心和肝的愛情。
我的畫畫老師說,我是一個帶有侵略性的問題兒童。但是他願意教我,因為他覺得我雖然很怪卻很有天分。不過,每次我去學畫畫的時候,我都是被單獨隔開的。老師說,我畫的東西會把別的單純的孩子嚇壞。
可是羽禾並不害怕我的畫,我畫的畫都血紅血紅的,鍾愛那種血一樣的紅色。我畫畫的時候,羽禾坐在我的旁邊,膽怯又好奇地看著我在紙上胡亂的塗鴉。
媽媽從來都愛把我畫的畫扔掉,她說:小孩子老是畫這些,太邪氣了。
我不,我不肯扔。羽禾居然走了上來,幫著我一起搶,我吃驚地看著他,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媽媽,然後用漢語生澀地說:阿姨,畫,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