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實看見了一些東西,並因此有了猜想,可是,應該告訴他嗎?
不告訴他,大燕皇陵就永遠是危險之地,而且代代大燕皇帝必然不能長壽,雖說這壽命長短對大燕的統治影響不大,但她和大燕,是仇人。
她真的要永遠解救大燕皇族,解救她注定要走上敵對沙場的大仇?
她的沉默看在納蘭君讓眼底,他神情一黯,閉上眼睛,“我明白了。”
君珂垂頭不語。
“不必歉疚。”納蘭君讓反過來寬慰她,“你已經告訴了我很多事。比如說,”他深思的眼光盯著開國皇帝金棺,“這棺材不能靠近。”
君珂輕輕咬著嘴唇,這山石般堅冷的男子,其實也有著遠山般寬闊的胸懷。
他的寬容理解讓她鬆了口氣——他自己猜出來最好,否則從她口中說出來,她又會覺得對不起納蘭述,從此永遠陷入內疚之中。
納蘭君讓盯著金棺,眼神思索,他實在看不出這棺材有什麼不對,至今金棺都沒開啟。
君珂也盯著金棺——透著黃金內棺,可以看見裏麵,穿著金甲的屍體,防腐做得很好,屍體竟沒有幹癟,但那隻是表象,在屍體裏外,她看見了許多空洞,蜂巢狀,遍體分布,而在那些蜂巢中,乃至屍體外側的陪葬品,和黃金內棺表麵,都有一些遊動的東西!
那些東西,小到頭發絲粗細,以她的眼力,隻能感覺到存在,卻根本無法看清那到底是什麼。
那些莫名生物,從棺內出,並沒有靠近兩人,而是順著金棺的縫隙沿著固定路線向外走,數量極多,到了棺材外一丈之處不見,但君珂感覺不是不見,而是它們太小了,消失了。
君珂暗暗歎息一聲,如果是文臻在這裏,早就該發現不對,她的微視能力,看細菌都和風車一樣,不要說這麼“大”的東西了。
此時她想起先前兩次感覺到的那種有大堆東西靠近的聲音,現在想來,難道就是這種東西?
一種可以放養的寄生類微生物?平時以空氣浮遊物為生,一旦在人體內潛伏,長期下來,就會慢慢侵蝕人的身體,使其死亡?
君珂渾身有點發冷,如果這東西真的是人放養的,那對方的心思也夠陰狠深沉。
隨即她臉色變了——她已經進入皇陵這麼久,一定遇見過這些東西,難道已經被寄生?
一想到這些東西在體內寄生的後果,君珂就頭皮發炸,她努力回想之前去過的兩個墓室,想起那些曆代皇族的遺蛻,臉上露出點疑惑之色。
好像其餘人身上沒有開國皇帝的孔洞狀情形?
想到這個她便覺得必須要去查證一下,道:“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你在這等我。”不待納蘭君讓同意,便匆匆躍上了殿頂。
此時她氣力已經恢複,動作迅速,出了主墓室的門,隨便尋到一間墓室,透過棺槨查看了好幾具皇族屍體,都沒發現開國皇帝那樣的情形。
在那裏她也感覺到了那些東西,它們看起來比主墓室裏更微小,她把目力提到最高,才勉強“感覺”到,這些東西也沒有靠近棺材,隻在四麵散布。
這讓她心中稍安,也證實了她的想法,那些東西,如果不是有一定的原因,是不會隨意寄生人體的。
那這些東西是以什麼樣的契機才進入人體內?
君珂匆匆回來,納蘭君讓在原地等她,麵朝著正門,神色不安焦躁,君珂迎上他的目光,分明地看見喜悅如星花一爆,亮得她心中一跳。
“還好,沒事。”她展開微笑,回到納蘭君讓身邊,一眼看見他已經用四麵的垂帳擦幹淨了身上的血跡。
大燕皇陵是每隔幾十年便要開啟的,每次皇位繼承人進來祭拜,都會將主墓室的帳幔用具重新更換,所以這裏的東西都還保存完好,君珂打量著四周,也在考慮找件什麼衣服換換。
她目光一掠,又看見了那些東西,霍然臉色一變,一把拽起納蘭君讓,道:“退後!退後!”
納蘭君讓給她拽得一個踉蹌,心知不好,急急退後,君珂卻始終沒有鬆開他,一邊眼神緊緊注視著虛空處,一邊拽著他頻頻閃躲,好幾次險些踩到機關。
此時她麵對一片空蕩蕩,拽著納蘭君讓東躲西避,臉上肌肉繃緊,神情緊張如臨大敵,而“敵人”看起來根本不存在,這一幕著實有幾分詭異,納蘭君讓什麼都看不見,因此更加心生驚怖,臉色發白。
君珂連退,但鼻尖上已經滲出汗珠,她發現——躲不掉!
無論拽著納蘭君讓往哪個方向走,那些東西都會跟過來!
到底怎麼回事?
她心中忽然電光一閃,一把抓住納蘭君讓急問,“你身上帶了什麼東西?”
“沒有。”納蘭君讓額間有汗,“我從來不帶過多的裝飾物!”
君珂眼角一垂,看見他腰間香包,咬牙笑道:“還說沒帶?”一把扯下。
“你別……”納蘭君讓一聲阻止還沒出口,君珂已經把香包扔了出去,香包半空中散開,裏麵骨碌碌滾出一塊香,一個變形的珠子,還有一串精巧的細細的鎖鏈。
納蘭君讓臉色一變,君珂沒有在意滾出的東西,目光灼灼盯著那個方向,眼看那些東西果然跟著香包去,才舒了口長氣,道:“果然是這香作鬼!這是什麼香?”
“金縷香。”納蘭君讓道,“皇室專用,提煉起來十分艱難,可以驅除穢氣,解毒寧神。我原本不用這些,但進入皇陵這種地方,這東西必須要帶……”他說著臉色忽然一變。
君珂臉色也不好看,她已經明白怎麼回事,這些東西的契機就是這種香,香中一定有某些成分令它們喜歡,先前它們沒有靠近納蘭君讓是因為納蘭君讓身上的血跡太重,掩蓋了香的氣味,但當他擦拭血跡之後,香的味道便傳了出來,引得這些東西趨之若鶩。
目光無意中一轉,看見地上散落的琉璃珠和鎖鏈,君珂一怔。
那珠子好眼熟,那鏈子……不就是當初被納蘭君讓擄走時,被他捆住自己的鎖鏈?
看到她的眼光終於還是落在了那兩樣東西上,納蘭君讓臉上湧出點薄薄的紅,隨即又有點發青,默不作聲扭過頭去。
君珂有點尷尬,她已經看出那珠子好像是自己以前戴的,胭脂巷救納蘭君讓那次之後,便不見了,看那珠子有點變形的模樣,不會是當時火場裏,納蘭君讓撿回來的吧?
想起當初納蘭君讓以為她死去的怒火爆發燕京震蕩,想起他得知她無恙後匆匆上山大力一抱,想起那一刻這山石般男子火焰般的熱烈和澎湃,君珂微微有些恍惚。
她知他有情,卻從不知竟情深如此。
猶豫半晌,終究不敢勸他不必癡心錯付,納蘭君讓何等堅執深忍,他自有自己的一心如鐵。
氣氛微妙而尷尬,她輕咳一聲,岔開話題,“這進香,也是你們皇族的規矩吧。”
納蘭君讓雖然扭過頭去,卻一直微微提著心,全神凝聽感受著她的動靜,前期君珂呼吸有點不穩,令他心中微微一熱,隨即她便平靜了下來,他便也漸漸冷下去,在內心裏,對自己苦笑一聲。
從來知道如此,還要一次次奢望,納蘭愈,你真是愈來愈不知自量。
“是的。”閉上眼睛,他恢複了漠然的聲調。
“你們是在這裏點香?”君珂指指一側香案。
“是。”
君珂歎了口氣。
開國皇帝的棺槨當然不會每次都打開,沒有常常驚擾他的理由。但隻要在這香案前奉香,香氣散發凝於人身,這些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東西,便會慢慢爬出來,進入人體。
因為太微小,它們咬齧肌膚鑽入血肉的痛感和血跡是沒有的,所以,曆代皇位繼承人,都這樣中了招!
有這麼樣一些東西在體內,就算繁殖和成長緩慢,但經年日久,也必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體質強健的,能活得長些,能到四十多,體質差些的,就隻能像三代五代皇帝一樣,二三十就駕崩了。
君珂估計這東西如果寄生於普通人體,對方死亡一定更快,因為皇族補品當水喝,享受最好的醫療和保養,一定程度上減慢了被侵蝕的進程,才有了不算夭折的壽命。
“是不是有人施展了詭計?”納蘭君讓聲音沉冷,隱隱壓抑著憤怒。
君珂歎口氣,不答反問,“你了解長生子嗎?”
納蘭君讓一怔,沒想到她突然岔到這個人身上去,想了一會才道:“他是太祖時代的神師,宮廷首席供奉,很得太祖皇帝信賴。”
“出身呢?”
“他出身貧寒,早年父母雙亡,托養於親戚,親戚都依次早早死去,因此留下了命硬之說,有幾年無人撫養,到處受人欺淩,後來是他一位遠房兄長,不怕非議收養照顧他,十四歲他離開兄長家,之後有幾年銷聲匿跡,再次出現時已經聲名鵲起,當時我大燕初初入主中原,一次戰役中太祖皇帝險些身死,是長生子救了他,所以戰後,先太祖皇帝親自延請他入宮,並主持修建了皇陵。”他淡淡一笑,“十年前我無意中翻看過他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