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 第十章 執子之手,與子同出(1 / 3)

此言一出,隨後趕至的劫真、劫兆兩兄弟俱都變色。劫軍被他雙掌轟入內室,傷上加傷,掙紮半天也隻能撐起半身,倚牆盤膝而坐,兀自咬著滿嘴殷紅,火眉下的一雙虎目盯著劫驚雷,似要噴出火來。

劫震穩坐不動,隨手從屜內取一隻扁平的小木匣拋給劫軍,正是九嶷山送來的那匣鎮山靈藥“存聚添轉丹”。

“速速服下,三個時辰內不許動氣,以免留下大患。”劫震手撚須莖,看也不看劫軍一眼,慢條斯理的說:“宗房之事,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兒能管,都給我退下罷。

老二,你若有話,咱們兩人談談便了,何必動上這麼大的排場?”

劫驚雷雙手負後,抬頭望向房頂,斜乜著冷笑:“怎麼?事關你不可告人處,便不敢讓人聽了?”劫震神情木然,臉色十分不好看。

劫真口唇微動,正要上前,卻被劫蘋輕輕拉住。

她踮腳湊近劫真耳畔,前額的瀏海在他鼻端掠過一抹淡淡的少女馨香。

“三哥勿憂,我阿爹自有分寸。”忽然省起自己還讓三哥攬在懷裏,小圓臉蛋兒一熱,伸手輕輕推開,不知怎的身子卻有些酥乏,心兒砰砰直跳,但畢竟沒敢過於放肆,勉力讓開些個,就這麼軟軟的微靠在他肩上。所幸她膚色黝黑,褐亮致密如琥珀一般,臉紅倒也不易被人發現。

劫震仍坐在椅中,一邊摩挲著光滑的扶手,一邊低垂眼瞼,彷佛喃喃自語:“你想做家主,我沒意見。隻是這麼多年來,我南征北討、為武林伸張公義,立下當世不二的功績,照日山莊與綏平府才有今日的聲名與榮景。老二,你想坐上這個位子,憑的是什麼?是武功、人望、江湖地位,還是好勇鬥很?”說到後來聲色俱厲,猛一抬頭,目中迸出冷冽電光。

劫驚雷卻不為所動,彷佛成竹在胸,背負雙手、冷冷哼笑,一字、一字的說:

“就憑你已經是一個武功全失的廢人。”

劫震麵色一沉,右手五指倏地掐緊扶手,冷笑:“莫非你想試一試?”

劫驚雷的武功與兄長同出一脈,同樣是祖傳的大日神功、烈陽劍法,少年時也上過天城山拜師學藝,隻是礙於大日神功天生難以突破的限製,他自二十歲上邁入第二重後再也無法精進,論突破門檻的年紀,還比劫震小了一歲;而“平戎八陣法”是雲陽老宅的至高絕學,長房這廂自也無從入手。

少年劫驚雷的武學之路似乎已陷入日暮途窮的境地,但他天生堅毅,未肯居下、絕不後人的脾性與乃兄如出一轍,重上天城山求教。那日黃庭老祖興致一來,用掃帚在落滿梧桐葉的庭院裏寫了個巨大的字,風吹葉飛,庭中鋪的青石板上卻留下了枯磔縱橫、騰蛟起鳳般的字跡,每一筆都透入青磚肌理,又沒有鑿刻的痕跡,反倒像從青石磚裏長出來似的,渾然天成。

當時除了劫驚雷,隨侍的還有玄鶴、玄鴻等“天城五玄”。五玄長侍座前,知道老祖不論武道已逾十五年,若非秋涼肅殺,仰觀天蒼地闊有感,斷不會忘情出手,無意間顯露武學,莫不是摒息凝神,唯恐稍有錯漏。

老祖隨手寫完,扔下掃帚,歎息道:“我將百歲,卻難至無心之境。造化玄奇,豈是人力所能抵抗!”背著雙手回顧眾人,目光最後停留在劫驚雷麵上,笑問:“公威!你來說說,我寫了什麼?”

劫驚雷凝神望去,隻見大字方圓五丈,幾乎占據了整個小小的內庭,筆勢蒼勁錯落,既像“武”又像“伐”,說是戟、戕、戮似也無不可,隻覺每一筆都像是大兵發動,蘊有萬馬奔騰、金戈雲動的磅礡氣勢,看得心頭一動,竟隨手比劃起來;回過神時,已空著手將一路劍法使完。

四玄玄鷲最是好武,年紀又與劫驚雷相若,少年心性,忍不住鼓掌大聲叫好。二玄玄鴻瞪了他一眼,三玄玄鴒似也被打斷思路,皺眉側目,玄鷲才悻悻然閉了嘴,滿臉不豫。

“弟子有僭了!”劫驚雷麵上一紅,躬身告罪。

“無妨。”老祖滿不在乎的搖搖手,笑問:“公威,你瞧我寫的是什麼字?”

劫驚雷閉目凝神,方才無意施為的粗簡套路一一過眼,雖是劍法,其中卻包含了刀、槍、戟、棍的氣蘊,大開大闔,彷佛以千軍萬馬為敵,心中再無疑惑,睜眼抱拳道:“在弟子眼中,老祖寫的乃是一個“戰”字!”

這番領悟與五玄心中所想俱都不同,五人頓時陷入長考,小小的院裏一片寂寥,隻剩秋風蕭索。劫驚雷正自心虛,卻聽老祖嗬嗬笑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負手入室,再不聞問。

劫驚雷在天城山待足三個月,日日來看這個心目中的“戰”字,直到閉目不忘。

他花了十年的時間,會過高手無數,終於將這路“大戰字劍”淬煉成鋒,創製完滿,於香山一役中大放異彩,協助法天行率領四家聯軍攻打蘼蕪宮,殺死了蘼蕪宮五極護法之三,聲威震動天下,堪稱四家第一大功。

自創武功,需要多少心血識見?這是宗師才有的手眼境界,雖說是受了黃庭老祖的啟發,亦屬難能。戰後劫震內舉不避親,指派劫驚雷指揮香山駐軍時,其餘三家卻無有不服,“大戰字劍”可說是居功厥偉。

大戰字劍遇上傳說中的大日神功第六重,究竟是誰勝誰負?

書齋內劍拔弩張,手足為奪位鬩牆,劫震、劫驚雷冷冷相視,半晌劫震才垂下肩頭,頹然歎了一口氣,像是眨眼間老了十幾歲,垂目道:“這事連我在內,普天下不過四人知曉,我自問保密到了家,你卻是從哪裏聽來的?”

劫兆、劫軍等聞言一震,相顧愕然。

劫軍仍不肯相信,粗濃的紅眉一挑,澀聲道:“父親!您的武功……”

劫驚雷截住他的話頭,冷笑道:“大日神功有天生的禁製,第三重以後便難以再進。他卻一意孤行,逆天而做,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硬是將這門心法練到了第六重,因而走火入魔,一天十二個時辰裏,隻有一個時辰能動用內力,並且何時可用,自己全然無法控製,直與廢人無異!”

劫軍猛地回望父親,隻見劫震垂肩低首靠在椅中,竟已默認不諱。

劫驚雷沉聲道:“這個秘密他已經隱藏了十年。十年之中,直將我照日山莊的名聲與安危置諸何地!若有什麼閃失,劫家聲名掃地、家廟不存,又該拿什麼去麵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劫震,到了今天這步田地,你還要戀棧權位,霸著家主的名銜不放麼?”

“領導家族,非唯武力是舉!魔門蠢動在即,你……卻隻想著爭權奪位!”

“我視名位如無物!正為魔門蠢動在即,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劫驚雷怒極反笑:“劫震!今時今日,倘若魔門真大舉來犯,你還能再打敗一次蕭雨魄、再打敗一次蔚雲山麼?捫心自問,是誰舍不下名利權位!”

劫震麵色灰敗,單手支額,無敵神話的假象一旦被戳破之後,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六絕第一人看起來就是像一名纏綿病榻、生命猶如風中之燭的衰頹老人,裹在錦袍內的癟瘦身子簌簌發抖,帶著病態而無助的蒼白;除了眉間殘存的些許頑固傲氣,不過就是個尋常病翁罷了。

劫蘋看著不忍,越眾而出,輕輕巧巧地福了半幅,柔聲道:“大伯,我是阿蘋,咱們好些年沒見啦!阿蘋時時都惦記著您。”劫震緩緩抬起頭,疲憊地望了她一眼,勉強笑了笑,卻未答話。

劫蘋走上前去,不覺越過了父親,來到書案前。

劫驚雷反手握住劍柄,全身一繃,沉聲道:“阿蘋,回來!快別胡鬧!”據他所掌握的情報,劫震雖然一天之中有十一個時辰內力空空,但餘下的那一個時辰裏卻身負大日神功第六重的驚天威能,那是足以折服宇文瀟瀟、盛華顏、伏鳳紙等當世高手的絕頂修為,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劫震心機深沈,眼前的衰頹或許是故意示弱而已。

劫蘋掠鬢一笑,回頭道:“阿爹,不妨的,大伯從小就疼我。”順手從桌旁架上取下一襲大氅,半蹲半跪的屈在劫震椅畔,細心地為他披氅保暖。

這個動作不隻令全場錯愕,連劫震也不禁一怔,低聲脫口道:“你……怎地卻不怕我?”他江湖混老,料定劫驚雷仍存有一絲忌憚,唯恐中了自己的空城計,沒想這個小侄女卻打亂了雙方的計較。

“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好怕的?”

劫蘋抿嘴輕笑,似覺大伯說話很是有趣,見劫震哽著一口濁氣、身子微顯瑟縮,隨手替他撫拍背門,自然得像是個侍奉父親的小女兒。“大伯,我父親同您一樣,都是冷麵熱心腸,劫家的男人哪!個個都說不出好聽話。可自家人畢竟是自家人,門裏吵鬧,心卻不會向著外人。”

劫震默默聽著,伸手緊了緊氅襟。

“魔門蠢動,三大世家各懷鬼胎,大伯身子不適,若要以一己之力負隅頑抗,阿蘋心中不忍。我阿爹正值壯年,武功修為精深,膝下又無嫡子,便是今日權代了家主之位,將來還是要還給二哥、三哥他們的;為的是應付眼前艱難,不是為個人的名利計較。”

劫驚雷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劫震卻聽得低下頭去,神情若有所思。

劫蘋屈身不動,提起桌上的茶壺往杯裏添了些熱水,細心剔去茶梗浮沫,雙手捧到劫震麵前,柔聲道:“大伯,我阿爹麾下有三千鐵騎,卻隻帶了親信的“飛虎十八騎”入京,若有歹心,豈肯如此?請大伯勿疑。”

劫震接過蓋杯,雙手微微顫抖,半晌才從袖裏取出一方小小的玄鐵令牌,交到劫蘋手裏。鐵牌的正麵鑄有日輪圖樣,背後則是一柄小劍,兩側鐫了“紅日周始,曠照無垠”八個小小篆字,正是象征照日山莊至高權柄的信物“紅日符”。

劫蘋雙手接過,起身整襟行禮,將紅日符呈到父親手裏。劫震嘶聲道:“老二!

你這個女兒生得好,她說的句句在理,我也沒別的話。這“紅日符”既然交給了你,照日山莊從此便由你當家作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劫驚雷沒料到他如此幹脆,慢慢將紅日符揣進懷裏,眼見明爭暗鬥多年的兄長彷佛陡然間老了十幾歲,昔日的跋扈點滴不存,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嘲諷的言語到了嘴邊,反倒失卻興頭;微一思索,沉聲道:“老大,我也不來為難你。明日我們一起動身往天城山,待本山事了,你就留在山上養老罷。你的兒子若還肯為照日山莊效力,就讓他們留在京裏,我將視如己出,培養他們承繼劫家的基業。”說著望了劫兆一眼,目光不善。

“隻有這個老四,我不準他繼續留在府裏丟人現眼,敗壞家聲!看是送去雲陽老宅閉門思過,還是帶上天城山好生管教,都依你的意思。至於小劫英與三仙宗府那邊的婚事,我會為你一力促成,大喜前夕,再派人上天城山接你回來飲酒。如此安排,你可有話說?”

劫震頹然搖頭,一時無話,片刻才說:“讓兆兒跟我上天城山罷!回雲陽老宅,不過是多受折磨而已。”劫驚雷點了點頭:“就依你的意思。”目光電掃,從劫軍、劫真麵上掠過。

劫真正自猶疑不定,卻聽劫軍咬牙道:“我隨父親。”眾人皆感意外。劫真躲避著堂妹與二叔熱切的目光,半晌才澀聲道:“我……我也跟父親一塊兒上山。”劫蘋難掩失望,卻沒多說什麼。

劫驚雷麵無表情,霍然轉身,冷冷拋下一句:“少時我在大廳會見三家使者,宣布莊主退位之事。你們幾個準備準備,別來遲了!”魁梧的背影穿出門去,宛若一堵黑沉沉的山。

◇    ◇    ◇

劫兆呆呆站著,一動也不動。

他的命運就這麼被決定了,居然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劫兆忽然覺得十分荒謬可笑,想著想著,忍不住便笑了起來,劫軍怒火正熾,轉頭暴喝:“混帳!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來添亂!”揮拳便要毆打。劫真一把將他格住,怒道:“老二!你還講不講理?”

“都給我閉嘴!”劫震把手一揮,兩人登時不敢再鬧。

“下去罷。我累啦,心思很亂,想一個人靜一靜。”

劫蘋柔聲道:“大伯,我讓人給您燉些補中益氣的湯品。阿蘋藏有幾帖方子,日常都張羅著給我阿爹飲用,很有效的。”劫震神色略為鬆緩,笑容裏卻有說不出的疲憊:“好孩子。我女兒要是有你一半貼心,什麼江湖爭霸、正邪消長我也不理啦,還不如歸隱田園,頤養天年為好。”劫蘋微微一笑,頷首道:“大伯半生辛苦,勳業顯赫,把身子都累垮啦,本該好生休息調養才是。待身子大好了,也才能再統領江湖正道,掃蕩邪氛。”福了半幅,偕劫真等退出書齋。

才到院裏,劫軍便橫眉豎目,衝劫蘋一瞪眼:“呸!誰要你來賣好了?”劫蘋早料到他會這麼說,一點也不意外,婉言勸道:“二哥傷勢未愈,別要輕易動氣。我阿爹是好是歹,日後二哥總能明白,眼下莫與小妹生氣,以免傷了身子。”

劫軍把手一摔,矛頭轉向劫真。“父親說他走火入魔之事,世上隻有三人知曉,你鎮日在父親身邊打轉,定也在三人數內。說!是不是你將秘密賣給了旁人?”

劫真劍眉一挑,俊臉漲紅,怒道:“侯盛也知此事,你怎不說是他!我同與父親往天城山隱居,泄漏秘密對我有什麼好處?日前父親聞知老祖噩耗,當場暈厥,是你嚷著要找大夫,我一力攔阻……要說泄密,你也脫不了幹係!”

劫軍冷笑:“我自會去找侯盛問明白。你莫以為巴上了你妹子,便妄想坐上家主的大位!”撇下兩人,怒騰騰的跨出院去。言者無心,劫真、劫蘋麵上卻俱是一熱,轉頭不見劫兆的蹤影,偌大的院裏隻餘兄妹二人,尷尬更甚。

中宸州的禮法不禁姑表結親,依照“同姓不婚”的民間習俗,堂兄妹無法結為夫婦,然而劫家原本出自西境邊陲,據說在西賀州的蠻族部落裏不僅表兄妹可以成親,連同父族的堂兄妹亦可結為連理。昔日照日山莊尚在雲陽縣之時,因習蠻俗,多有堂兄妹通婚的例子;迄今雲陽老宅那邊偶爾也還有這種情形,隻是天聖朝教化普及,人民漸漸引以為恥,視之為亂倫。

劫軍的親生父母便同是族內之人,因此西陲血統分外鮮明,天生驍勇,衝口說出這話,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劫真、劫蘋卻都是身受中京貴族教育長大的,劫軍之言,形同誣指他二人亂倫通奸;明明是汙蔑已極,聽在劫蘋耳裏,除了羞恥之外,卻另有一股臉紅心跳的異樣,身子不禁有些發熱發軟。

她見劫真氣得發抖,斂了斂神,柔聲道:“事起突然,也難怪二哥如此生氣。三哥……三哥休惱。”劫真搖了搖頭,低聲道:“妹妹遠來辛苦,還是先休息片刻。”

說著引她往後進走去。

劫蘋幼時長住綏平府,在府內有間專供她休憩的小廂院,雖久未入京,依舊輕車熟路,兩人一路並肩無話,劫真陪她進了廂房,喚侍女下去準備衣被妝奩,親自為妹妹係簾推窗,低頭道:“妹妹好生歇息,我不打擾了。”

“三哥!”劫蘋輕輕喚住,見他俊目迎來,芳心一動,擰著手絹定定神,微笑撫慰:“我阿爹雖代了家主大位,不過我知他沒有權位之心,我又是女流,終不能繼承照日山莊的基業。三哥隨大伯上山,是盡人子之孝,份屬當然;隻是大好男兒,卻不能囿於親慈膝下,須得移孝作忠,為劫家、為武林盡一份心力,也才算是對得起大伯與我阿爹的期望。”

“三哥勿要灰心,最遲在三個月內,我阿爹定派人將三哥接返,委以重任。”

劫真一愕,苦笑搖頭。

“妹妹多心啦!我不煩惱這事。”

這下輪到劫蘋微感錯愕。

近幾年劫震老病纏身,綏平府其實是由劫真一手運籌,她原以為三哥突然失去大權,被迫隨父上山隱居,心中必定憤恨難平,不想卻為別事煩惱。眼見劫真皺眉搖搖頭、轉身便走,劫蘋忽有些心緒不寧,起身輕輕拉住三哥的衣角,柔聲道:“三哥若不嫌妹妹蠢笨,阿蘋願意替三哥分擔心事。”

劫真低頭不語,片刻才歎了口氣。

“我常常在想,倘若有天我舍下了府裏的一切,又該何去何從?現下我明白啦!

原來我不想去天城山,寧可回雲陽去。”

劫蘋冰雪聰明,與劫軍的前言相對應,頓時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清秀的小腦袋瓜裏嗡嗡亂響,紅雲飛上淺褐色的細致麵頰,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劫真又歎了口氣,仍未回頭:“妹妹長大啦!出落得如此美麗,不久便要嫁人,哥哥一麵替你歡喜,一麵又是擔心害怕。我……我怕你的大喜之日,我不能去為你飲一杯祝賀酒,劫真自問坦蕩,卻沒有這個心胸承受。”

劫蘋從小愛慕三哥,囿於兄妹名分,從來不敢有非分之想,暗自打定主意終身不嫁,隻求偶爾到中京綏平府來,遠遠看望三哥的身影,也就心滿意足了。

劫真所言,恰恰觸動了她長久以來不敢細想的一個傻念頭:“三哥英俊瀟灑、文武兼備,未來的嫂子肯定是普天之下最好最好的女子。三哥大喜之日,我……我能不能看著他們交拜天地,同飲合巹?這心,會不會真的裂出血來?”

為了那一天,劫蘋咬著牙做了很多年的練習,此時卻不禁腦中轟然:“三……三哥心裏是有我的!三哥心裏是有我的!”刹時有些暈眩,不覺揪緊了他的衣角,低聲道:“我……我一輩子都不嫁人。我阿爹孤伶伶的一個,很是可憐,我……我要陪著他,一輩子都不嫁。”

劫真霍然轉身,一把將她擁在懷裏;等劫蘋回過神來,兩人四唇已緊密貼合,吻得滾燙濕黏。

劫蘋被吻得心魂欲醉,縮肩側頸,蘭指掐著掌心,一雙小手無助地舉在兩側肩窩畔,渾身軟綿綿使不上力,閉著眼睛,怔怔的流下淚來。

劫真深吮著她飽滿的小小唇珠,片刻才不舍的微仰起頭,在她耳畔吐出一口灼人的熱息:“沒有你,我這輩子也是孤伶伶的一個。阿蘋!我們一起逃出京,到一個沒人認得的地方,我……我想你做我的妻子。”雙臂一緊,卻與方才的深情擁抱不同,右掌按上她豐腴的臀股,隔著下裳微微用力掐緊;左手貼著她的肩胛滑入右腋脅下,充滿濃濃的情欲與挑逗。

劫蘋長年隨父親操演飛虎騎,弓馬嫻熟,練得腰肢粗壯結實,習於跨鞍打浪的臀部算不上挺翹,卻有著少女獨有的豐腴彈性,下半身的曲線姣美如梨,股肌團實,肉感十足。

劫真掐按幾下,頓覺緊繃彈手,愛不忍釋;左手指尖才滑進她右腋,便觸及一團熱呼呼的美肉,被夾緊的肘腋擠溢出來,腴潤之外,更帶有結實的彈力,可以清楚摸出碩大的圓弧,不覺一驚:“好大的乳廓!她……竟有這尤物般的身段!”對比妹妹的秀氣文靜,益發引動恣意蹂躪的欲望,忍不住低頭,卻非是去吻她的粉唇,而是以鼻尖刮磨頸側,伸舌舐著劫蘋頸根腴處,濡著濕潤的唾沫剝開衣領,輕齧著粉緞小衣的係帶。

劫蘋被擺布得全身顫抖,無助地喘息著,緊並的腿縫被三哥的大腿硬擠著,腿根相抵,磨得又濕又熱,清清楚楚感受到那股即將要侵犯自己的強烈欲望。這般旖旎羞人的風情,她在午夜閨中、錦被榻裏自瀆時不知想象了多少次,一旦親身遭遇,卻全無抵抗之力,隻恍惚地想:“三哥要我,三哥他……便要了我!”

劫真抓住她的臀底一托,將她離地抱起,慢慢來到榻邊。

劫蘋被壓得挨緊床柱雕圍,秀氣的繡靴尖隻能虛點地麵,用不上實力,雙腿慢慢被擠分開來,掙紮越來越沒有力道。劫真舍不下她圓滾滾的美臀,魔手沿著又深又緊的股縫下探,卻摸到一塊濕黏繃緊、絲絲滑溜的裙布,所覆的美物凸如一隻飽熟的小桃,隔著布層仍摸得滿掌圓厚肥美,絲毫不比臀瓣遜色。

“阿蘋!你……你做我的妻子,三哥拚著什麼都不要,也要給你名分!”劫真下身硬得發疼,唯恐伊人從手裏飛去,不敢鬆開,隻等著迷離恍惚、酥頰潮紅的妹妹點一點頭,便要將她放倒在錦榻之上,動手寬衣。

劫蘋已無半點反抗的力量,聞言忽然一凜:“我若隨三哥遠走高飛,誰來照看阿爹?三哥本是人中龍鳳,怎能……怎能為了我這樣平庸的女子長埋蓬篙,放棄大好前程?”眼見愛郎俯唇湊來,唯恐靈台最後一絲清明將被吻去,小手用力撐住他精瘦結實的胸膛,閉目低頭道:

“哥!你……你先放開我,求求你。”

劫真微微一停,見她神色淒楚,繾綣情欲的火熱漸漸消淡,依言放開了手。

劫蘋隻覺他灼熱的手掌倏然離體,餘熾猶在,心裏不知是疼是苦,總之如萬針攢刺一般,熱血鼓動,被紮得乍起倏裂,彷佛將要爆出豐腴碩大的胸脯。她定了定神,悄悄拭去淚花,麵色雖然白慘,抬頭已能勉力一笑:“有三哥這句話,阿蘋這輩子都不枉啦!哪天三哥娶了別家的姑娘,我願喝三哥的喜酒。”

劫真搖了搖頭。“你一生不嫁,我也決計不娶旁人。”

劫蘋正想說話,卻見他由失望而開朗,似是頓悟了什麼,神色漸漸恢複平日的瀟灑篤定。“你等我,阿蘋。我定會重回中京,輔助二叔發揚家聲,有朝一日成為照日山莊的主人,接掌綏平府!哪天二叔不再需要人陪了,你……你來陪我。”

劫蘋一怔,微笑點頭,眼角又湧露晶瑩。

她本想忍羞拉一拉他的手,卻見劫真神采飛揚,深深望了自己一眼,轉身大步離去,背影英風颯烈,極是不凡。

劫蘋從小仰慕父親的偉岸英挺,最是崇拜男兒的英雄氣,瞧得芳心劇跳,不覺伸手撫頰:“我……我愛上的,是這般胸懷偉烈的男子!”自忖才貌平庸,不過中人之姿罷了,竟蒙三哥如此垂愛,方才卻沒把身子交給他;想起那張略顯失望的俊臉,羞喜之餘,不免對他滿懷歉疚,又有些難圓美夢的悵然,忽覺心驚。

“我這是怎麼了?三哥襟懷磊落、昭亮如雪,我……我怎能有這般放蕩的念頭?

真……真是羞死人啦!”

就像每回偷偷自瀆後、那混著歡愉快美油然而生的罪惡感一樣,想著想著腿股一軟,綺念頻生的褐膚少女心中又苦又甜,渾身酥顫的坐倒在錦榻上,手扶鏤花洞門,癡癡望著窗外滿天殘霞。

◇    ◇    ◇

當夜綏平府大開筵席,又請來諸多中京同道,常在風、道初陽等本以為是替劫驚雷接風洗塵,沒想劫震突然宣布自己將趁這次宣旨的機會,歸隱天城山,照日山莊的掌門信物“紅日符”已授予劫驚雷,由他接掌門戶,並接替自己四家盟主的位子。

他簡短說完,便不再開口,隻餘滿廳錯愕。

劫驚雷起身一拱手,環視眾人,朗聲道:“家兄身體素有恙,我不忍教他獨撐大局。待天城山歸來,我將傳帖三家及武林諸同道,正式召開傳位繼承大典,眼下當以聖旨為先,還請各位代我向家主們多多致意。”

眾人怔了半晌,心下雪亮,皆舉杯道:“劫莊主客氣了!”

劫驚雷躊躇滿誌,放聲豪笑,與眾人劇飲千杯仍不改色,滿廳盡服。

文瓊妤酒量甚淺,沾唇即止,劫驚雷當著女兒的麵,目光絕不在女子臉上多停片刻,見了也不禁皺眉,取笑道:“我聽聞玄皇雄心過人,頗有吞吐天地的氣概,文姑娘代表玄皇入得京城,豈能如此雀飲?”商九輕目光一寒,便要伸手取酒。

文瓊妤卻搶先替自己斟了小半杯,笑道:“莊主此言差矣!士農工商,也都是天子腳下的臣民,卻不知皇帝陛下耕讀勞算的本領,算不算得是天下第一?如若不是,何以統率萬民?”

劫驚雷頓時無語,也覺自己無理,本想笑笑揭過,誰知角落裏忽有人撫掌大笑:

“妙極、妙極!文姑娘所言在理,二叔應當要罰一杯!”仔細一瞧,卻是劫兆。劫驚雷麵色一沈,劫蘋卻輕拉了拉父親的衣角,劫驚雷對女兒言聽計從,耐著性子坐了下來。

劫蘋來到劫兆身畔,見他喝得臉紅脖子粗,敞襟浹汗,其狀甚醜,厭惡之餘也不禁有些憐憫:“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服劍整衣,也頗英挺。怎麼卻變了個人?”命下人將四爺扶回院裏休息。

劫兆醉眼乜開,見是她來,揮手亂叫道:“你……你理我做甚?快去找你的好三哥!”劫蘋又氣又窘,兀自指揮著下人,進退有據,頗顯大戶千金的風範。

劫驚雷拍桌而起,文瓊妤卻巧妙地掩袖舉杯,嫣然道:“瓊妤聽說,酒量與膽色一般,既有先天強弱,亦可從學而得。劫莊主天生豪膽,酒量亦豪,小女子是萬萬比不上了,莊主如若不棄,明日請許瓊妤同路北上,沿途再向莊主討教一二。”天城山在中京以北,文、商二姝若要取道北返,正好與劫家一行同路。

劫驚雷麵色略和,揮手道:“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就按文姑娘的意思。”

次日晨起,眾人準備妥當,便即出發。劫驚雷留下劫蘋代掌綏平府諸事務,隨身的“飛虎十八騎”也一並留下,隻從駐在城外的五百精騎之中挑選三十人隨行,連同服侍劫家父子的仆役、車夫等,一行不過半百,算得上是輕裝簡從。

綏平府自昨日起,便彌漫著一股“易主”的詭異氣氛,府內明白來了新主子,上下都十分乖覺。劫蘋在香山時便以打理三千鐵騎的調撥整備聞名,其餘三大世家的駐軍補給同受劫驚雷節製,劫驚雷不諳文事,自也是交由劫蘋處置。府內的帳房、司庫們久聞這位堂小姐的厲害,無不戰戰兢兢,各自整理了簿冊鑰匙,由侯盛領著來交付點閱。

誰知劫蘋態度親切,絲毫沒有大小姐的架子,隨手翻過一遍,都讓擱在桌上,也沒有細看的意思,反倒殷殷垂問家裏有些什麼人、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困難之類,讓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隻有侯盛仍是一張冷麵,半點喜怒也無,彷佛全不關心。

劫驚雷一行出發前,正巧姚無義來送,卻仍不見劫英的蹤影。這老太監聽說劫驚雷繼任家主、劫震攜三子歸隱天城山,麵上淡淡的無甚表情,似乎並不意外;劫震說是清晨微染風寒,躲在大車裏不見人,兩人連話也沒能說上。

道初陽夫婦、常在風也分別向劫驚雷辭行,常在風負起棍囊,臨走前專程來到車隊角落,抱拳拱手道:“劫兄弟,那個“陰陽平衡”與“陰消陽長”的問題,我還沒找到答案,粗粗想過,或許是前者之平衡與後者之消長並非一論,就像這馬車的重量與短長不可一概論之,雖然同是馬車,所指卻不相同。”

車內影中蜷著一條軟蟲似的人兒,四仰八叉,透著濃濃酒氣,正是劫兆。

旁人見他形容邋遢,紛紛皺眉躲開,常在風卻不避汙穢,俯身拍拍他的手背,笑道:“家師乃是天下間第一等的聰明人,這個問題如此有趣,想來他老人家定能有所啟發,我若有新的體悟,再與劫兄弟好生研究。”塞給他一個小小的黃油葫蘆,約與掌心相若,分外玲瓏。

“六陰絕脈不能過份用藥,藥力若剛猛難禁,實與毒物無異。劫兄弟隻要常保心愉,使五髒六腑、四肢百骸氣行溫和,絕脈未必有害。這瓶“藍田玉煉丸”是我師門秘製的靈藥,雖不能解毒救命,卻有調和陰陽的奇效,能使寒體生溫、燥體陰涼,就算拿來當瓜子糖果吃著玩,多服也不會有害。我向家師請教治愈六陰絕脈的方法,再來尋你。”

劫兆眯著眼睛打量他片刻,忽然一笑。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打得常兄當眾出醜,你幹嘛理我的死活?”

常在風聞言一愕,忍不住哈哈大笑。“劫兄弟就當我是小心眼之人好了。你當眾打敗了,我若沒機會一雪前恥,豈非氣悶一世?這個理由,劫兄弟瞧成不成?”劫兆一呆,也跟著大笑起來:“成、成!”

就在兩人的豪笑聲裏,常在風抱拳一拱,拄棍肩囊,片刻便走得無影無蹤。

車隊上路,劫驚雷騎著高大威武的奔雲驄走在最前頭,劫軍、劫真緊跟在後,周圍被鐵騎簇擁包圍,環得鐵桶也似;之後才是劫震的馬車,劫兆被扔在運行李的車篷裏,反正他半醉半醒,跟貨物相差彷佛,最後才是九幽寒庭浩浩蕩蕩的來使車隊。

劫兆不睡覺的時候,大多醉得糊裏糊塗,恍惚間手邊沒了盛酒的皮囊,正要起身摸索,車廂的側簾忽被一掀,刺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一串清脆的銀鈴笑語隨風透入:“你這麼樣的喝法兒,莫非是想將自己浸成一尾殼酥肉爛的大醉蝦?”

他以為是盈盈回來了,忍著頭痛掙紮坐起,卻見車窗外一張巴掌大的雪白瓜子臉蛋兒,明豔無儔,額間的細鏈金墜子隨風輕晃,原來文瓊妤的馬車與這車並駕齊驅,車廂的吊簾掀起,兩車頓時互通聲氣。

“幹你底事?你管忒多!”他沒好氣的瞪她一眼,翻身又去摸找酒囊。

文瓊妤搖頭歎氣:“你看看你,好好一個聰明人,淨說渾話!倒把嶽姑娘給氣跑了,是也不是?”

劫兆身子一震,指尖僵凝,半晌才陰著一雙異光炯炯的詭目,咬牙切齒:“要你多管閑事!”聲音低啞嘶咆,宛若傷獸。文瓊妤彷佛全不害怕,目光滿是關切,正色道:“我雖對武功一竅不通,也看得出你正在修練一門通心達意的奇妙功法,心識之學最是純淨剔透,容不下半點駁雜,正因難練,方要意誠。你可知道你已呈現走火入魔的征兆,麵上五蘊紛遝,五形俱失麼?再這樣下去,輕則心脈損傷,成為一名癡呆廢人;重則心神淪喪,什麼禽獸之舉都做得出,渾渾噩噩,猶如活屍!這,是你想要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