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零 神之序曲 第一折 風信(1 / 2)

目之盡處,遍是蔥鬱繁盛的草,其間常見星點藍色隨風沉浮。

這讓李寬想起來車隊裏攜著的一匹緯錦來,正是這般鮮麗的明綠底色,然後又有繁複的藍色紋飾若隱若現,極似眼前所見。長安本是沒有這番曠景的,後宮百花園唯有牡丹嬌豔欲滴,盛則盛矣,比起這躍然的藍綠相間,總覺得甚是緊湊小致。難道那些埋首坊作的工匠,竟已是早就見過這番美景,才能織出如斯錦緞?

“承奉崔明德。”這般想著,他回首隨口喚道。

身後本同行著的兩匹馬中的一匹立刻小步並了上來,卻是一個麵帶倦色的中年人。車隊裏大多玄甲在身,連領頭的李寬也是一身皮甲,唯有這個崔明德隻穿了一身素色讌服,看起來是副書生模樣。他本是清河崔家旁係的一個落第讀書人,屢試不中,但是卻精通西域諸多言語,正搭上機會與他的堂叔三品金紫光祿大夫崔呈誌一並出道此行,這才混得個從八品上的承奉郎當當。

這一行從長安啟步,自涼州穿越突厥疆界來到庭州,途徑弓月、碎葉直達大唐邊界,其後橫穿波斯繞行大食,最後踏上了通往終點的道路。征程曆時已有數載春秋,其中倒有八成時間是行徑在經年無人的區域,例如伊州那偏僻荒蕪的林野,總有毒蛇猛獸出沒,然而比起灼熱幹燥的沙漠來,荒野無疑又是一種享受,不過披甲在沙上行了半日便幾乎被曬成人幹,眾人隻得卸甲而行,所幸軍中養甲已成習性,久不穿戴也依然保養得嶄新如故。而此際荒野涼風,直似天上人間。

惡劣的路途並不是唯一的障礙,無論是突厥的精騎,還是大食的食人蠻夷,又或者波斯劫掠的沙匪,都是讓人無法忽視的困擾。

即便是以玄甲精騎中的精銳組成的鷹揚軍,十六府中最擅長長途奔襲轉戰的精銳之師,這一路下來也折損了七成多,一府之兵僅存二十餘火,若非隨軍的妙手神醫江靈子,這個數字大概會再減少八成,單說李寬自己也中了蜱呤之毒,若不是醫治得當,早該魂歸天外了。坐騎換了幾批,長安帶出來的烏孫寶馬,再到駱駝,然後現在騎著西域良馬,比起眾人臉上難以掩去風塵仆仆的疲倦來,這些不久前才用幾十匹絲綢換來的馬兒,倒還顯得精神奕奕。

不過此刻相較江靈子而言,崔明德實是一個更不可或缺的人。本來隨行有三個譯官,崔呈誌喪命於突厥人的流矢,另一名重疾暴亡,若是再失了這最後一個,便真是寸步難行了。

“楚王殿下,大唐國土內並無此花根葉,土語中此花名為雅辛托斯,意乃風信子是也。”崔明德是個機靈人,看到李寬舉目不離草間藍色斑斑,已揣出了他心中所念。

“隨風花信,搖曳生靈。”李寬輕輕撫掌,歎道,“果然妙極,不行百裏,怎知天下有此清浚之姿。”

“雅辛托斯既已在側,想必大秦唐堡已是近在咫尺了。”崔明德極目遠眺,似是能看透這無垠的蔥翠,他感慨道,“下官當年宅於府邸,翻閱殘缺的古書遊記,並不曾想還有一天竟能真正踏足這極西之地,實是不枉此行。”

“男兒本當仗劍四方,唯有無用書生,才會竟日龜縮在閣中之乎者也。”邊上忽然傳來朗朗之聲,另一匹馬也跟上來,正與崔明德一左一右伴在李寬兩邊,稍稍落後半蹄之距地行著。這匹馬居然全身披負玄鐵具裝,但它顯然神駿非常,輕鬆至極地跑動著,毛發如火疾舞從甲胄間獵獵而出,卻是不可多得的汗血良駒。馬上之人一身淡金描紋的明光鎧,看起來不過弱冠之年,但與其餘麵帶倦色的兵卒截然不同,他眉眼之間充溢著鋒銳之氣,仿佛這世上沒有障礙能阻他一阻。

文武相輕自古習俗,青年將軍自是看不上崔明德這樣連殿試都未能參與的區區腐儒,平日裏雖然不會刻意為難,但時不時嘲諷兩句已是家常便飯。崔明德畢竟也不是意氣的年輕人,而且自知兩者地位天差地別,一貫隻能唯唯諾諾地受了。

“蕭鉞將軍,無用書生是在說我嗎?”身後馬車的錦簾掀開一縷,一隻蒼白的手握著一卷竹簡探了出來,而後是一張帶笑的臉,“確實,已是舞象之年,而我尚不能禦射,真乃當之無愧的無用書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