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想起來宮中的那些兄長,也隻能每日之乎者也呢。”少年低低地笑了起來,但很快就被劇烈地咳嗽打斷,他以袖掩口,那浮紋藻飾的織金紫綢頓時染上了一抹鮮紅,不過袖口水華流轉,瞬時便嶄新如故。
“末將不敢……”蕭鉞臉色一白,立刻從馬背上躍下,跪倒在地,“請代王殿下恕罪。”
“開個玩笑而已,上將軍不必介懷。”少年隨意擺擺手,坐定在車緣,兩腿垂落。他閉上眼,張開雙手,似乎是想擁抱迎麵而來的藍色微風。
“瑞應,你怎麼能出來。”李寬驅馬到車畔,皺眉看著少年。
“可是車裏那麼悶。”少年睜開雙眼,用一種可憐的神態看著李寬,他已至舞象之年,看起來倒還像黃口稚子一般行容瘦小,麵色蒼白中帶一絲殷紅,卻是病態的色澤,讓人望而生憐。
“不行。”李寬不為所動,這小子從小賣萌讓自己幫他做了多少事啊,什麼假麵瓷車,轉鷺野史,想起來都是滿滿的心酸淚,要是每次都遂了他的願,自己的尊嚴何在,這也就罷了,但是他那病,實在是不能受激……
“無妨。”車夫突然開口道,“此處風土與大唐境內迥然,空氣濕和,隻要沾風時間不長,便對代王殿下的病無甚大礙。而且現下日光溫潤不燥,曬曬也對代王殿下有好處。”
李寬看著少年麵上難以掩飾的驚喜之色,歎了一口氣,自己的尊嚴終究是鏡花水月般的東西。
“既然江靈子先生也說了,那你就呆在外麵吧……”他無奈地笑了笑,補充道,“一炷香為限。”
“謝謝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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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色如水流淌。
眾人就地紮營,燃起幾簇篝火,起灶進食。
四下一片安靜祥和的氣氛,與以往草木皆兵殺機四伏的險地恍若天地之隔。李寬看見蕭鉞照常帶人在營地周遭布警,不動聲色地放下錦簾,回身看向齜牙咧嘴的弟弟。
白天裏他終是架不住李簡的反複哀求,一炷香變成了兩柱香,再到三柱香……現在自討苦吃的李簡正在接受針灸拔濕,江靈子用燙紅的銀針為他除去體內積存過多濕氣,雖然事先以清酒服下麻沸散,但是仍是無法完全掩蓋那份灼痛。
“這下知道教訓了?”
“世事有得必有失……要看此天下美景,自然不能毫無犧……哎呦!”
“還敢嘴硬。”李寬輕笑著彈了下弟弟額頭,取了桌上用下的清酒自酌,默默地看著江靈子施針把他紮成隻刺蝟。
妙手神醫醫術超凡,不過一時半刻便完成施針,告退而去。車廂內頓時隻餘兄弟二人,頂上的夜明珠明華流轉,似乎連兩人之間那一隙細微的沉默也可照出。
“哥哥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李簡活動著慢慢開始恢複知覺的四肢,信誓旦旦道。但是看他嬉皮笑臉的樣子,想也知道這保證能有幾分真實。
“別廢話了……”李寬沒好氣道,“你無事不會出來的,是不是步天監又傳來消息了。”
“不錯。”代王殿下一掃嬉笑的神情,肅然道,“正月乙卯遲明,巽上有雲過中天,連地,濃潤,前赤黃,後黑蒼色,先廣後大,行勢如截。二月丙戌夜,西方黑氣長短八道,如孛掃庭,稍經天漢,參錯如交蛇。三月戊辰,黑氣長三丈餘,貫心宿,入天市垣抵帝坐,久方散。”
“及至近日,黑氣如城,在輿鬼南,中有蒼白氣長三十餘丈,橫貫積屍。”
“這是最後的八字批言。”李簡伸手一拂,盤中水汽繚繞,漸聚成形。
——天棓作傷,逆亂亡常。
外麵忽然傳來風嘯馬嘶,李寬匆匆掀起簾席,隻覺外麵天地昏暗,蒼冥籠罩。
凝神看去卻不過是一片雲翳飄來,一時遮住了月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