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院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微暗,像是要下雨。
門口站著丫頭翠屏,似乎等了很久,看見我過來,焦急的神情有些緩和,趕上前接過書,說道:“小姐總算回來了,奴婢等了好久。”
應該是怕我淋雨吧。
我笑了笑,左手拿著三支丁香師妹送給我的荷花,右手摘下頭上的學子方巾,一頭烏黑的頭發揚下,長及腰部,一陣狂風吹來,說不出的涼爽和舒服。
甩了甩頭發,轉頭看見翠屏憂慮而欲言又止的神情,笑問道:“我娘怎麼樣了?”
翠屏連忙答道:“已經吃過藥,不過……又吐了……”
我微微皺起眉頭,拉起翠屏的手往屋裏走去,未及門口,便聞到一股濃濃的中藥味道,娘親常年染病在床,沒有一天能離開藥。
屋子裏擺著好些紅箱子紅盒子,還有一匹匹花花綠綠的綢布,貼著大大的紅雙喜。
天空中密布彤雲,昭示著一場暴風雨的到來,屋內的光線很暗,可是那些大紅色的東西卻像是能發光,金光閃閃,刺痛了我的眼睛。
原來翠屏眼裏的擔心並不是害怕我淋雨,而是為的這些,我的心有些慌慌亂。
狂風過後,空氣便凝滯不動,感到些許氣悶,我手裏緊緊攥著三支粉嫩的荷花,提步快速往裏屋走去,翠屏在我的身後叫喊,可是我已經顧不得了,除了委屈,更多的是氣憤,既然已經不要我們娘兒倆,又有什麼資格來決定我人生!
裏屋的咳嗽聲一聲緊接著一聲,劃破凝滯的空氣,在我的耳裏嗡嗡作響,慢慢地放下了腳步,張媽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夫人不要急,總是有辦法的,等小姐回來再好好商量。”
翠屏的腳步聲停在我的身後。
我回過神,鬆下抓著門框的一隻手,發覺五個短短的指甲已經在木頭上摳留下了印子,淺淺的,像是月牙形的哭臉。
深吸一口氣,我整了整剛才被風吹淩亂了的衣衫,抬頭揚起一個淺淺的笑臉,推門進入,對著靠在床頭的人影甜甜地喊了一聲娘親,隨手將三支荷花插進案頭空置的青花花瓶。
娘親看見我,咳嗽得更厲害,胸脯一起一伏,如群山連綿,好像要將整個肺都咳出來方罷。
我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心疼地拍著她的後背,沉默著不語,屋子裏一片寂靜,就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隻有娘親的咳嗽聲顯示著時間的流動。
咳嗽聲終於停止,時間也仿佛停滯不動。娘親急急喘了幾口氣,拉住我的手,問道:“屋外的這些,你都看見了?”
我點點頭,如實答道:“是的。”
娘親握著我的手緊了又緊,“你怎麼看?”
我的手依舊撫著她的後背,低著頭,不敢看她追問的眼睛,不敢答不好,卻又不甘答好。
終是被娘親給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鄭重地說道,近乎發誓一般,“隻要你不同意,沒有人敢逼迫你!我的女兒,不是他爭權奪勢的工具!”
我抬起頭,看著娘親信誓旦旦的樣子,心裏一陣激流湧過,就像一條歡快的小溪,可又止不住擔心,可以嗎?
他是江南最大的人,他的決定的事情,是沒有任何人能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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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一傍晚的雷雨終於在晚間痛痛快快地下下來,就寢前天氣還有些悶熱,雖然心裏有事,但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直到下完雨,天氣變得涼爽起來,從屋簷滴答下來的雨滴透著涼意,將我冷醒。
習慣地摸一下身側,沒有翠屏的身子,隻好自己起身,披上一件衣服,摸黑走到桌子前點燃燭火,從櫃子裏拿出一條薄薄的棉被鋪在床上。
不知道翠屏這丫頭跑哪裏去了,隔壁間也是一片安靜,往常這忽冷忽熱的天氣,正是娘親咳嗽得最厲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