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逝者(1 / 3)

金鎏和司被埋在石堆下,他們藏身在崖腳的一處足有六米深的洞穴裏。崖頂的巨石摔落時,將洞穴前半部也給牽連了。金鎏的雙腳被坍塌的石塊壓碎了兩隻小腿的腳骨。

洞穴裏沒有一絲光線,空氣也渾濁稀薄。金鎏的雙腳失去了知覺,痛楚幾令全身僵硬,斷腳的痛楚很快就麻木起來,金鎏不敢在輕舉妄動,生怕脆弱的壁頂會坍塌下來,他向上伸手一摸,才發現洞穴高不過一米。飛速轉動的鋸齒和堅硬的石塊碰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上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金鎏心裏一鬆,終於因為缺氧昏睡過去……

金鎏終於從吵雜的呼喊醒來,他把目光落在自己的雙腿上,隻見血肉模糊,好似無骨的長條麵團,鬆垮而扭曲,連本人也覺得慘不忍睹,咽了一下口水便把視線轉開。他想,自己以後或許要在輪椅上過一輩子了。

村名們趕到時,天空已經暗淡下來。母親還在哭啼,而躺在簡陋木製擔架上的金鎏雖然閉著眼睛,但卻有更多悲戚的令人心如刀割的哭聲傳入耳中。據說,強撐著回到村子報信的那位村民,很快就因為傷重不治而亡。

最後,隻有金鎏活了下來。

金鎏的腳經過遊醫的確診,已經是徹底報廢了,所幸身體其它部位並沒有嚴重的傷害。在他養傷期間,父親為他做了一把輪椅。父親一直很愧疚,但金鎏不停地開解他:“福禍難料才是人生,活著就好。”金鎏發現自己經過了這件事反而豁達了很多,對於這種瑣事表現得毫不在乎,反而對父親的處境感到擔憂。

有一天,金鎏外出時,遠遠看到父親從司的家裏失魂落魄地走出來。他正想上前打招呼,卻看見緊接著父親出來的一群人聚在一起,一邊斜眼望著父親的背影,一邊細聲言語。

“什麼嘛,那麼大的災難竟然一點都預知不到……”他們如此說。

金鎏隻覺得一種憤怒逐漸從心底滋生,但快要衝上腦門時,卻化作令人自嘲的寂寥,隻覺得就算把那群人揪起來狠揍斥責一頓,也改變不了什麼。於是他隻能默默地推動輪子,朝原路退了回去。

雖然明白這並不是父親的過錯,但失去親人的村民們,還是禁不住把這份悲痛歸罪到父親身上。默默承受著諸人暗中責難的父親,雖然有母親和金鎏在一旁開解,但每每從無夢的睡眠中醒來,更覺得這全是自己的過錯。

“鎏,你說人為什麼會做夢呢?”父親問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古人時常這麼說吧。”金鎏說。

“鎏呀,以前我常覺得,那預知夢是上天賦予我的恩惠。可是我卻因為自私和害怕而放棄了……所以,司的死一定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和警告。”

“我倒覺得,人不知旦夕禍福才是正常的,不是嗎?人的恐懼來自未知,卻因為恐懼才能避過危難,因此恐懼又何嚐不是一種預知?”金鎏正視父親道:“父親,你覺得恩賜會讓你感到恐懼嗎?會令人感到恐懼的,會是神的恩賜嗎?”

父親沉默了好一會,他用一種蘊涵了深沉的悲蕭的語氣說:“我這些天已經不再做夢了,可是心裏就像是缺了一大塊。我想再見司一麵,請他寬恕我的罪過。你也說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是無論日間我多麼想念他,在夜裏也無法夢見他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父親的心宛如被毒蛇啃噬著,得不到絲毫安寧。如果自己還能做預知夢的話……他這麼想著,終於停止服用銀古給的驅蟲藥。

隨後,父親的預知夢又開始常見起來,而且隨著次數的增多,內容也越來越精準,而村民們也逐漸忘卻了過去的痛楚,再次對父親一家感恩戴德起來。但是父親的精神卻逐漸萎靡,在金鎏看來,那模樣仿佛是一個陷入毒癮而掙紮著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