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全身上下沒一處不疼。
劍譜呢?!她本想往自己胸前一探,卻發現手根本就抬不起來。她想坐起,卻連支撐的力氣也沒有。費力地把頭側向一邊,她看見靠窗台的紫檀木桌上,用牛皮捆紮的小包——正是她放在懷中的劍譜。
看見東西就在不遠處,承影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然後她終於有空來思考這是什麼地方。清淡的裝潢,紫檀的家具,掛在牆上的字帖,透過窗戶,看到的綽約竹影,主人的品味很是高雅,大概是個隱居山林的文士吧。自己若留下來,八成會給主人帶來麻煩,等到可以行動,就盡快離開吧……
眼皮很沉。
疼痛卻讓她無法睡去,臉上如同被火燒灼一般。
承影挪動自己的手臂,讓手指能貼上麵頰,緩慢地觸摸著皮膚——如果那還能勉強稱做皮膚。凹凸不平的傷痕,翻起來的碎皮,然後是纏著的繃帶,承影知道,她的臉已經毀了。
顧承影,你要堅強一些,不能哭,不能哭!
盡管如此告訴自己,可有什麼滾燙的液體,終於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從無聲,到低低的啜泣,再漸漸變得不能抑製,眼淚燒灼著傷口,承影用雙手捂住臉,淚還是不斷地流出來,好像是要把一輩子的分量,都在此刻宣泄掉,三個月強忍的情緒,此刻終於不可阻止地爆發出來。
柳忘齡靠在門後,他知道有些時候,人是需要獨自哭泣的,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麵,何況還是一名女子呢?哭泣聲漸漸弱去,柳忘齡有些猶豫,是否該在此刻敲門進入。也好,等都等了,再過一時片刻也不會怎樣吧?等久了就是你的啊。等那哭聲完全停止後,又過了約莫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他正要敲門,想了想,終是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你醒了。”他說。
顧承影打量這個人,如她所想,這是個儒雅俊秀的文人,“多謝先生救命之恩。”本想起身道謝,可那該死的無力感依舊控製著她的身體。
“姑娘不必多禮。”不然你行禮之後我還得扶你躺下。
哈?姑娘?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這個稱呼是用在她身上。承影眼光越過忘齡,落在紫檀桌上,又道:“先生,不知可否麻煩一事?”
“姑娘請說。”反正救了你,就已經是個巨大的麻煩了。
“那便勞請先生將桌上那個牛皮包裹……”
忘齡取來牛皮包裹,遞給承影,問:“恕在下冒昧,看姑娘的樣子,此物似乎十分重要?”
承影不答,逃亡讓她明白了很多事,比如——不要輕信他人,哪怕那是個柔弱書生。
“隻是一本普通的書,但是這是爹娘留給我的。”她不動聲色,答道。
“是我唐突了。”忘齡不再追問,合起手中折扇,忽然,他想到什麼,笑道:“在下愚鈍,未有請教姑娘芳名?”
承影猶豫片刻,答道:“我叫承影。請教先生高姓?”
“在下柳忘齡。”忘齡微笑道,這微笑甚至讓承影有一瞬失神。忽聽忘齡緩緩道:“孔周有三劍,曰含光,承影,宵練.承影者,將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際,北麵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真是好名字。”以劍為名,此女果然非凡人也,忘齡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些,但唇角笑意卻不禁溢出。
“先生見笑了。”
“哪裏是見笑,世間凡庸,皆道刀劍戾氣深重,卻不知秋水之美,堪媲美天地長空之氣,自是脫俗。”柳忘齡眼神之中,幾乎有一絲陶醉了。
“是麼?”承影低聲道。秋水雖美,卻是奪人性命啊……
“時候不早,承影姑娘好生休息,在下便不打擾了。”忘齡見承影似乎不願繼續這個話題,罷,來日方長,總有機會探探她的路子。正要離開,卻被承影叫住:
“柳先生。”
“姑娘還有什麼事麼?”
“請不要叫我姑娘了……”
“莫非姑娘已經……?”出閣了嗎?現在的女子怎麼越嫁越早了?
看出忘齡誤會自己的意思,承影臉刷的紅了,囁嚅道:“不……我的意思是……先生喚我名字便好……”
“看來是在下誤會了,承影姑……不,承影,好好休息吧。”反正,叫姑娘叫夫人,對他而言都沒什麼損失。他是鑄劍師,她是好鐵,如此而已。
待忘齡走出房門,承影方緊緊攢住那牛皮小包,喃喃道:“對,我已經不是姑娘了……”有哪個姑娘,會是她現在的模樣?尤其是在那人的豐神俊秀之下,她是顯得多麼局促和醜陋……
柳忘齡用折扇抵住頭,他這次還真是憑著一時衝動攬下巨大麻煩。這下要怎麼辦?下山雇個女傭來照顧她麼?不然換藥、換衣這些事情要他怎麼處理?可他獨自住起碼三十年了,現在得為了一個陌生女人改變他的生活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