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兒停住腳步,低頭細看,但見地麵隱隱有兩道如臂粗細的土痕,筆直向南邊延伸而去。她眼中亮光一閃,往四周一看,隻見東麵天生一塊青色巨石伏於地上,便快步走了過去,解開手中包裹,將四個拳頭大小的糯米團置於石上。
做完這一切,寄兒快步退到一旁,隱身於對麵斜坡上一處亂石之中。大黃緊隨其後,也蹲在她的身旁。
一陣微風吹來,寄兒揉了揉大黃柔軟的耳朵,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早在上山之前,她便仔細觀察了白茅花搖曳的方向,從而判斷出此處的風向,正是自東往南吹去。而那道土痕似正是蛇妖爬行所留,說明所居乃在南麵。蛇類生來眼力較弱,嗅覺和聽覺卻是極強,若將糯米團放於東麵,山風一起,其香味吹往南麵洞穴,不怕不吸引它前來進食。
寂靜之中,時光緩緩流過。但對寄兒而言,卻仿佛是經過了千年萬年。
本是凝滯了的空氣,突然之間仿佛有了些微的波動。寄兒精神一振,自石中縫隙向前看去。
地麵似在微微晃動,伴隨著“沙沙”的聲音,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氣撲麵而來。不知從何時開始,天際漸漸聚滿了灰色的雲霧,遮住了太陽的光芒,四周暗了下去。
那“沙沙”聲愈發響了起來,聲音雜亂,便如是數十人行路一般。山間突然起了風,但這風也是帶有腥膻之氣的,極涼極寒,自寄兒□□著的麵部、腕部肌膚徐徐掠過,她全身的汗毛不覺都豎了起來。
大黃一動不動地挨著她,身子也在微微發抖。
眼前突然一花,一條極長極粗的物事慢慢爬了過來,本來堅硬平整的黃土地受重力擠壓之下,漸漸凸出來兩道粗如人臂的拱痕。寄兒緊緊咬住牙關,才沒讓自己失聲叫了出來。
那是一條極大的蟒蛇,身子比寄兒見過的最大的水桶還要粗,有著五彩斑斕的皮色,無數鮮豔的花紋色澤集中在一起,鮮明奪目,卻更有一種讓人生寒的詭異之感。
它的頭足有芭鬥大小,上麵生有兩隻烏黑的尖角,闊大的蛇嘴裏,噝噝吐出的火紅色蛇信,又細又尖,足有一尺來長。
它緩緩地向石上的糯米團遊去,腹下無數巴掌大小的鱗片與地麵相擦,發出“沙沙”的類似眾人行走的聲音。
或許是它太強大了,也或許是它在這片領地上為王太久,根本沒有人敢來威脅它的生存,它似乎根本沒有想過,這糯米團是從何而來,便張開大口,用力一吸!
雖然隔那糯米團還有數尺來遠,但它這一吸之下,卻似有一種無名的力量,那糯米團自石上淩空飛起,準確無誤地落入了巨大的蛇口之中!
那一瞬間,寄兒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那排尖利的白牙和血紅的牙齦。那裏麵,曾殘存了多少鮮美的血肉和無辜的冤魂?
糯米團剛剛入肚,不過瞬間,那大蛇陡然將身軀一曲,蛇頭向前伸出,發出噝噝的嘶叫!
摻有蜂蜜的甜美糯米團中,也摻有劇毒無比而又無色無味的□□,尋常人畜隻須指頭大一點便會立即斃命的□□。而在這糯米團中,寄兒摻入了整整一大包。
□□也是早先師父帶她在山中尋到的,本來是打算用來藥老鼠的,那是從一種怪樹中流出的汁液,曬幹後收集成的粉末。是的,師父,那不知在山中活過了多少年的老白猿,自寄兒把以簪子換來的第一壇美酒送入山中之時,這人猿之間,便結下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深厚情誼。
是因為當初她表現出來的無畏精神?還是因為她不肯食言的送酒之舉?說不清楚,總之,從那以後,寄兒便常常進山看它,有時是送酒,有時什麼也沒有。那根華貴異常的簪子,勞煩她跑到很遠的另一個鎮上變賣了,才換得了三壇美酒。她心知那買簪之人是故意壓價,但卻沒有辦法去跟他爭辯。不過,讓她慶幸的是,那三壇美酒,倒是貨真價實,喝得老白猿心滿意足。
隻是,每次進山,老白猿都要與她以竹枝比劃兩招。她隻在幼時隨村中獵戶練過粗淺的武藝,原也沒拜過什麼名師,就連那堪稱神奇的箭技,都是自己刻苦練就而成。
起初她雖竭力抵擋,卻被老白猿那一根竹枝東指西打,一次也閃避不開。雖然它沒用大的勁道,寄兒渾身也被戳得酸疼。到得後來,她漸漸熟了,偶爾便也能躲過一次兩次。老白猿雖然高興得吱吱直叫,卻更加暴風驟雨地襲過來。
說不上挨了多少竹枝,寄兒進山的次數卻是越來越勤了。就是呆在家中之時,她也常在苦苦回憶老白猿的攻勢套路,並思索破解躲避之法。有好幾次繡花時想得走了神,手指都被剌出了血珠。吃飯之時,往往想得忘了形,有一次竟以雙筷挾斷了妹妹搛菜的竹筷,笑得一家人前仰後合。
如此過了半年之後,無論老白猿如何快捷,卻已攻不進寄兒竹枝劃出的範圍之內。倒是寄兒,以她記熟的老白猿的套路進攻,往往還能剌中老白猿數次。
終於有一天,老白猿帶她借助藤蘿之屬,好不容易才攀上一處高高的絕壁。那裏有藤蘿編成的一個草窩,那想必是繼上次舊巢被人發現,損失猴兒酒後,這老白猿的一處新巢罷?果然它向她比劃,要她天天來這絕壁之上找它。
她被老白猿半拖半拉地弄上這萬丈絕壁之時,早已把腿嚇得軟了。此時見它示意自己天天都要前來,更是嚇得魂飛天外。她拚命地搖頭,它卻瞪眼努嘴,又生氣不理她。
半年相處,她對這老白猿早已有了類似父輩的親切之情,不忍讓它動氣,隻得勉強答應。第二天她花了大半天時間,雙腿抖得幾乎散了架,還險些兒跌下深澗,終於攀上了那絕壁之頂。在見到那熟悉的白色身影之時,她鼻子一酸,險些哭出聲來。
哭也哭過了,天天爬上這絕壁的功課卻是雷打不動的。為了老白猿偶爾展露出來的,那似人一般欣慰的“笑容”,她隻得認命,天天都來攀登這麵高達千仞的絕壁。
過了一個多月之後,她也漸漸習慣了那險峭的道路,到得後來,她終於也可以象老白猿一般,穿越絕壁深淵,如履平地。
一個多月前的一天,老白猿在絕壁上等她之時,從草窩中摸出這柄古樸的長劍,鄭而重之地放入了她的手中。
她細細地撫摸著那修長冷峭的劍身、那繞以魚皮的吞口,一種莫名的情感湧上心頭。她不知道這柄劍來自何處,又為何會落入了老白猿手中,但她終於明白了近一年來,老白猿種種奇怪行徑的由來。她含淚接過劍,第一次跪在了老白猿的身前,叫了一聲:“師父。”
任它如何通靈,但它終是不能開口言語。它無法告訴她,希望她做一個什麼樣的人。但她明白,無論她成為什麼人,都絕不能負了老白猿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