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帆
我是MH370。不要問我是從哪裏給你寫信的,有些事情如果需要知道,人們早晚會知道。你也不用擔心我是來譴責你的。是的,你已經把我忘了,這我知道。“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你並沒有比別人做得更好,但也沒有比別人做得更差。“塵歸塵、土歸土”,我們的命運均是如此。
我沒有早一點給你寫信,是因為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事情過去這麼久了,慢慢地,我已經可以玩味這場悲劇中的黑色幽默了。飛機出事故的概率大約是20萬分之一,而出現多人死亡的空難事故的概率隻有三百萬分之一。
我是一架波音777。在這種飛機二十多年的飛行曆史上,隻出現過9次事故,涉及的死亡人數不過3人而已。馬航在40多年的曆史裏隻出過兩次重大事故,其中一次還是因為劫機。2013年,馬航才剛剛獲得世界旅遊獎的“亞洲最佳航空公司”獎項。出事的那一天,我是從吉隆坡起飛的,那是一個盡管有點浮誇,但再怎麼浮誇也仍然被大家視為二流角色的國家的首都。我要飛往北京,那是一個盡管在迅速強大起來,但總是低調得唯恐不夠低調的國家的首都。
再怎麼說,“中大獎”的也不應該是我啊。
我最近變得有點像哲學家,因為總是在思考災難這件事。災難是個哲學問題。它複雜、痛苦,而且無解,特別適合喜歡自虐的哲學家。我是個生活流的哲學家,隻能從自己的生活體驗來思考災難問題。
飛機失事,往往都是在起飛和降落的時候。我還記得第一次起飛的感覺:興奮、緊張、害怕,覺得有點失控。後來的每一次起飛,對我來說都是一個神聖的儀式,總會有那麼點小激動。但降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每一次降落的時候,我已經是風塵仆仆、疲憊不堪。從高貴而潔淨的天空回到嘈雜而混亂的地麵,心中不免有些莫名的失落。我喜歡在空中平穩飛行的感覺,盡管我知道,油箱裏的油總會用完的,飛得再高、飛得再遠,總得要著陸。
你現在就正處在降落的過程中。我這麼說你一定會不服氣,因為這一路走來有驚無險,逢凶之處,總能化吉。全球經濟增長是低落了,但還算平穩;世界油價突然下跌,但也沒有觸發連鎖反應。我的一個兄弟MH17,也是一架波音777,好端端地在烏克蘭上空飛著,竟然被打了下來。我本來以為這下糟糕了,可能會引發一場不大也不小的衝突,結果居然又是不了了之。看來,今年唯一倒黴的就是我們馬航。
當然,我是有一點危言聳聽,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是在降落過程中出事的,我是被欺騙、被劫持、被殺害的。具體的故事我不願意講,我的痛苦是屬於我自己的,你們的好奇不足以理解我的悲傷。你們和我不一樣,你們仍然是躊躇滿誌的。
是的,我是被怨氣和戾氣所害,你並不是凶手,你甚至連凶手是誰都找不著,但是,這股怨氣和戾氣,難道就與你們的傲慢和偏見一點關係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