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麼打算?”
“打算?”黛德麗笑了,“也真是,我倒沒想過,連不肖兒也沒有一個,工作又不能抱著大腿叫媽媽,”語氣中不是沒有遺憾的。
“別擔心,你還有我,”芳姿靠過去夾夾眼睛,“當然,如果你覺得我靠得住的話。”
“我當然相信你,”黛德麗拍拍芳姿的手背,“但是,要留在地球,”她停頓一下,看一看芳姿,“不是不可能,隻是,有代價。”
“要贖身?”芳姿覺得好萊塢簡直是萬惡的舊社會。
“除總部派遣,任何好萊塢人決定留在外星係,都必須脫離好萊塢星籍,通常情況下,關於好萊塢的記憶會清除,超常能力也會消失,這種過程簡稱‘清洗’。”
“一點都不保留?”
“根據成績貢獻,會適當有所放鬆,而且,出於生命安全考慮,清洗這個過程無法做到絕對徹底,記憶中總會留下痕跡。可無論如何,從好萊塢移居地球,都要拋棄過去的一切成績榮譽,從頭開始。”
“可有人這樣選擇?”
“寥寥無幾,但還是有,”黛德麗停下,指指桌上的書籍,“比如她,本來已享譽好萊塢,卻堅持要放棄一切來地球,結果還不是一無所有,隻能靠救濟金度日。”
“她?”芳姿瞪大眼睛,“她也是好萊塢人?看她的書倒象得很——不過她現在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啦。”
“比起在好萊塢,還是有距離,在那,她有自己的高尚地位,但在這裏,就隻是一個商業化的作家,”黛德麗拿起書,不禁唏噓。
“她為什麼會來地球?”
“女人不顧一切的原因從來就隻有一個,”黛德麗把書放下,看看芳姿。
“愛情?”
“——”黛德麗點點頭,“據說她在地球搜集素材時墜入情網,執意脫離星籍定居地球。”
“難怪她想象力如此豐富,”芳姿頜首。
“每一個離開的人,”黛德麗唇邊浮起微笑,有點諷刺,“都以為自己可以有全新的開始,和好萊塢再無牽連瓜葛,可其實,賴以為生的,還是那個星球的一點賦予。你來自哪裏,就是哪裏,即使不承認,即使沒意識到,可有些東西已經在你的血液裏,永遠不可能消失。”
芳姿想到父母,又想到自己,暗暗歎口氣。
“對不起芳姿,”黛德麗醒悟自己失言,“我隻是想說,不是不可以選擇,但習慣、歸屬感和目前的擁有會使我們沉溺現狀,喪失改變的勇氣。”
“我明白,”芳姿點點頭,“就象我和好萊塢。”
“你這孩子,”黛德麗的口氣有幾分寵溺,“小心家明罰你再寫一百遍‘我來自好萊塢’。”
“——”聽到他的名字,芳姿手一顫,“他——會退休嗎?”
“他的積分剛剛累夠,不過,他的忠誠度,素質指數以及工作成績都是上上乘,總部不會輕易放他。”
“他不可以拒絕?”
“可以,”黛德麗笑笑,“可你要知道,有榮譽感的人根本無法說不,且不說家明他,連我當日不也是如此?他又是那樣一個謹慎理智冷靜的人,要是他最後和榮譽勳章結婚,我一點也不會奇怪,”黛德麗停下來,出一回神,忽然長長歎口氣,“女人是把愛情當事業,可男人,卻把事業當愛情。”
“那你——”芳姿直覺問出口,覺得不妥,趕緊打住。
黛德麗已猜出她的問題,不以為懌地笑笑,“很多事情,一旦過去,就無可挽回。現在回頭看看,連我自己也無法衡量,失去的與得到的,到底哪個更多些,更值得些。”
芳姿心下一片惻然,尋思換個話題,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正此時,賈家明的聲音背後響起,“黛德麗,文件已經準備好,你可以去簽字了。”
黛德麗應了一聲,站起身,向芳姿笑笑,翩翩地出去了。
芳姿旋過椅子,靜靜看著麵前的賈家明,一句也說不出口,一句也不想說。
曾以為那是一扇門,可以開啟,鑰匙卻不在自己這裏,可等拿到了鑰匙,再沒有嚐試的勇氣。因為,你無法知道,是不是隻有這一把鎖,或者,那扇門,根本就不打算為誰敞開——
“看完了?”賈家明覺得芳姿眼神有異,警惕地打量一下周圍,看看可有陷阱埋伏。
“沒有,”芳姿站起身,“我不想看了。”
“你?”賈家明不料她公然抗旨,氣得七竅生煙。
芳姿不理他,一陣風地走出去,卻又忽然停住,“我的問題,隻有你知道答案,可你,卻不會告訴我,”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賈家明愣住,半晌,方緩緩坐下來,陷入長久的沉默。
窗外夜色漸深,可她和他的燈,都沒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