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歲那年,江夢籬才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
那時候她還不叫江夢籬,落草時青樓的老鴇見是個漂亮女嬰,就打消丟棄她的念頭,親自給她取名“白芷”。老鴇對江夢籬的娘親說:“妹子不愧花魁之名,這女娃娃眉目像你,好生教養,長大了比你更有出息呢。”
在那胭脂香粉覆蓋的腐爛環境下,在母親與老鴇的精心教養下,江夢籬身量剛長成,卻出落得體態綽麗。老鴇籌劃著待她及笄,將她抬成頭牌。
而江夢籬那從小到大未見的生父卻來認她。
江夢籬記得那天她在為母親熬藥,母親生了很重的病,下體已經潰爛,躺在床上痛苦不已。
江夢籬從廚房捧著藥碗回屋,準備給母親喂藥,開門卻見江呈坐在床邊,正與母親談話。
江夢籬瞧他身穿織金錦綢衫,端的一副富貴樣,以為他是客人,安靜地把散發著熱氣的藥碗放在房間的檀木桌上。
母親的手從錦被下伸出來,指著江呈,對江夢籬說道:“白芷,他是你的爹爹。”
那江呈起身 ,淚眼婆娑,走過來拉著江夢籬的手寒暄:“長那麼大了,你比你娘當年還漂亮”,儼然一副慈父樣,江夢籬卻看到他眼底冷光,心裏冷笑。
這個男人若是真的心疼女兒,怎會現在才來見她。
江呈一直和她聊家常,江夢籬見母親凝睇他的眼神充滿柔情蜜意,內心歎氣,淡淡地應和這個所謂的父親所有體己話。
終於江呈話鋒一轉,問:“白芷想不想離開這裏?”
江夢籬沉默地看著他,江呈繼續說:“那地方比這青樓好多了,如果你願意去,我會給你母親找最好的大夫治病。”
江夢籬笑了笑,江呈在她臉上看到了她母親年輕時的豔冠群芳。
江夢籬問他:“爹爹第一次見我,送我的賀禮就是和我談個條件?”
“那我能有什麼好處?”
江呈麵對她的冰冷語氣,依舊戴著溫雅的麵具 ,慈愛地告訴她:“爹爹要把你送進宮,難道你不想榮華富貴嗎?”
江夢籬低頭,她思索時眨眼,眉睫如羽扇翻飛。
思量片刻 ,江夢籬點點頭:“好,但是我也有我的條件,你讓我娘入族譜。我娘也不能再待這個地方了,我還要你安置她在清淨之隅。”
江呈一一應下來,江夢籬便在母親被安置好後,在江呈的安排下擇日入宮。
入宮前母親和父親向她餞行,她對依依不舍的母親說保重,江呈囑咐她:“記住,你是江家的女兒,江夢籬。”
江夢籬對這父親並沒有深厚感情,此刻聽他說教不免煩厭,但她清淚漣漣 ,在江呈說話時一一點頭。
一去紫陌,自別繁塵。
入宮那天,京城的大雪剛剛停,雕梁畫棟,殿閣崔巍,鱗次高低,萬瓦鋪銀。
坐在馬車裏時長久了 ,久到她昏昏欲睡。
“姑娘,到了。”丫鬟修竹掀起簾布喚她。有風雪湧進來,原本逼仄的車廂裏她抱著暖爐,身裹在月白色蝴蝶暗紋窄袖棉襖,身體溫暖,這風一進來,她感到寒意襲來。
她起身小心翼翼地低著頭,以免撞到車頂,修竹扶著她下來。
馬車送她到了皇城裏,剩下的路是宮裏的內侍抬著轎將她送過去,抬轎子的內侍步履整齊,她絲毫沒有感受到顛簸。
她坐在轎子裏心生好奇,不由地輕掀繡匾,露出一雙明亮眼眸看向外麵。
暮色蒼茫,離高大的宮闕越來越近了,一道又一道宮門,它們在凝視她,她隻覺自己是進入一個獸口,又一個獸口。
待站在長樂宮宮門前,已入夜色。已經有宮燈點起,她注視著那匾額上題的“長央宮”三個字,金黃的漆在屋簷角懸掛的宮燈照耀下閃著光,一位衣著半新不舊的嬤嬤早站在宮門口的台磯等著,笑迎她:“江小姐一路辛苦了,皇後等你好久了。”
江夢籬對她溫柔地笑,隨她進去。
進入長樂宮裏,殿門大開,江夢籬甫一進去,有些冷的身體又溫熱起來,裘毯在繡鞋下是柔軟的觸覺,她看到坐在房間裏塌上的那地位崇高的女人,對她行禮。
江夢籬從父親口中得知,江家有兩位女性居在高位,江呈的姐妹江氏是前年仙逝的太後,江呈的另外一位姐妹嫁入胡太傅家,育有一女,閨名清珈,胡清珈建章一年被封為後,距今已有十一年了。
那梳著鸞鳳淩雲髻,穿滾邊折枝牡丹錦裙的女子正是胡皇後,她親自起身扶江淮芷,笑說:“妹妹遠道而來,我等你好久了,舅舅說的沒錯,妹妹果然是個美人。”
胡皇後對著秀雅脫俗的少女讚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