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天下局(1 / 2)

第六十九章 天下局

傀儡司令鄭茂桐的死,不但意味著鄭家人在政治棋盤上的生命隨之徹底終結,同時也使得安陵清對東北軍派係的掌控更加穩固,從此實至名歸。遼東三省局勢稍平定後,他已經不需要像過去那樣,隔三差五在京沈兩地間苦苦奔波。

東北軍改旗易幟後,官稱改名為“國民革命軍東北邊防軍”,事實上仍舊軍政自理。

在北伐戰爭中取得了政治資本的南京中央軍政府雖在形式上統一了全國,實則地位並不穩固,在林立的軍閥割據勢力中夾縫求存,甚至可以說岌岌可危。

與此同時,南京政府內部派係分裂嚴重,依靠政治手段解決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轉而意圖將幾大軍閥勢力分化擊破,以期達到真正“收伏”的目的。接下來數年內,南京方麵為此進行了一場場官位與錢財的博弈,左手槍炮,右手利許,然而勢均力敵的硬碰收效甚微。

舞刀弄槍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中央與各大軍事集團徹底交惡。其中矛盾激化最嚴重的,當屬最先在名義上歸附南京政府的西北恭家太行軍,雙方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隨時都有可能開打。

關內混戰一觸即發,關外平靜的表象下也是暗潮洶湧。

關東軍是日本侵華陸軍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侵駐了東北金縣及大連地區的“關東洲”而得名,對這片廣袤富饒的土地始終虎視眈眈。

時任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兼海陸空軍副司令的安陵清自恃手握雄兵數十萬,僅奉天一個省內的駐軍數量之懸殊,就是九萬對二萬。東北軍兵力與關東軍相比,已經呈壓倒性優勢。當時沈陽幾大兵工廠一天生產的軍火量,武裝一個加強營綽綽有餘。其中東北軍主力約二十五萬,分布在直隸、熱河、山海關一帶,一旦察覺異動,立即互為馳援。而日本關東軍資源則相對匱乏,根本無力支撐大規模的持久戰,加上日本國內對侵華主張尚未統一意見,分成主戰、主和兩派,久久爭持不下,日本對東三省意圖染指的野心,尚還處在蠢蠢欲動的試探階段。

經過各方權衡,安陵清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進取中原,對東北涉外問題的態度並不激進,隻謹慎地坐山觀虎,采取守而不攻的策略,既不退讓,也不願主動挑起事端,免為其難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從沈陽返京後,安陵清獨自搬回了瑜園,大部分時間往來於滬上。失去所有至親的錦珊則獨居西郊清源別墅,不願踏足傷心舊地,再也沒回過東北。

他們從此徹底無話可說,神離貌不合,連最微不足道的爭吵和交流也沒有了。她不再以少帥夫人的身份陪同他出席一切公開場合,也再未喚過他的名字,甚至,從不肯在任何人麵前談論起她的婚姻和丈夫。

無形而冰冷的高牆,一道又一道築起在這對亂世風雲裏最尊貴的夫妻之間。無論怎麼用力,她也沒辦法把這個男人從記憶中徹底抹淨,不知道要怎麼再愛下去,隻能恨了。

唯一支撐她的,就是等待和尋找複仇的機會。

錦珊日子過得混沌,常把白天和黑夜徹底顛倒。往往早上才能入睡,隱在帳子深處,華幔一層又一層地籠罩,像一條蠶用吐的絲把自己包圍。

一睡如死,夢裏世界澄明,梅花清香幽逸,混合著冰雪凜冽的氣息。沒有人,任何臉孔都不會出現。因此分外幹淨,不會重蹈失去,也不必苦嚐陰謀、愛恨、鬥爭、權術、謊言……重回到天地無欺的童真歲月。

最難捱是明暗混沌,半夢半醒將起的那刻。遊魂一樣的殘夢芳華不肯冉盡,前塵一一襲上心頭,折磨著她最茫然脆弱的瞬間。

殘陽照盡,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她幽靈一樣從床上鑽出來,頭疼欲裂,整個人都被耗空,急需新鮮刺激的玩樂填充。

華北少帥的夫人,身份地位錢財一樣不缺,走到哪裏都會被奉為上賓,消遣自然十分豐富,娛樂是從不匱乏的。

錦珊對鏡梳妝,臉色是病態的蒼白,但無妨——一點點用粉撲上了脂粉和腮紅,描了眉,塗抹顏色飽滿的口紅。枯骨還魂一樣,頓時恢複了神采。到底還是年輕,似這般如花美眷,尚熬得住似水流年。

烏黑的發絲柔軟服帖,仔細鉗燙成波浪的劉海拂拂蕩蕩遮住半邊臉,成為她天然的屏障,隔絕了窺探的目光。她連看人都懶得抬起眼睛,目中無人的矜傲。捏住法國香水的空氣囊,往半空中噴了好幾下,然後閉上眼在細如微雨的香氛中轉個圈。香氛似月光般若有若無沾染滿身。一絲不苟的美著,很用力,不肯承認寂寞。

精心打扮好了,天已黑透。小汽車早等候在大門外,接了錦珊出去徹夜縱歡玩耍,節目安排得滿滿當當。喝酒、跳舞、看戲、聽曲子、包夜場電影、打牌、球場、賭馬……通宵不寐揮金如土,簽了字的賬單直接往薊台送。身邊玩伴常換常新,衣履光鮮的男子,個個舉止謙恭有禮,刻意迎奉討她歡心,容忍她喜怒無常的任性戲弄和壞脾氣。可那些走馬燈般流轉的麵孔,她一個都記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