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也有為數不少的便衣保鏢遠遠跟著,從不真正露麵,也始終如影隨形。她知道那些人來自誰的安排,唇邊漾開冷笑。
盯梢尾隨,是軍方監視可疑人員再尋常不過的手段,可是用來對付自己的夫人?以她對安陵清的了解,這不過是他向來行事的習慣。他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總要盡可能事無巨細地看得清楚分明,才覺得安心。
錦珊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去了哪裏做了什麼,正和誰來往,任何行蹤都在安陵清的掌握之中。但她壓根就無所謂,甚至刻意胡作非為,和男伴姿態親密地出雙入對,一晚上可以轉場近十個地方,落力地表演著放肆。
縱情沉溺在酒色煙光裏,不顧忌任何眼光,頹廢亦有信馬由韁的快樂,攪得捕風捉影的傳言漫天飛。
其實她從沒有過真正出格的行為,錦珊畢竟是大家閨秀,自恃身份。不像那些軍官豪紳從胡同堂子裏搜羅來,養在外麵的姨太太,花著冤大頭的錢,私下包養麵首、狎戲子、抽鴉片,淫糜無度。她壓根做不來那等下作的事情,無非裝裝樣子,隻是賭氣和不甘,存心要讓安陵清難堪。憑什麼他可以在外麵混得風生水起,開疆拓土美人在懷,原配的妻子就隻能孤燈空帳被冷落在空蕩蕩的別邸,這不公平。
她以前眼裏隻有他,可他從一開始就做不到一心一意。錦珊肆意毀壞著自己的名譽,就等於是毀壞他的,隻要他們一天還沒離婚,就是明公正道的夫妻,豁出去一損俱損。可安陵清從未流露過任何反應,也沒什麼態度。仿佛一概不知情,又或許是毫不在乎。總之,從不過問哪怕半個字,完全聽之任之。
人有了情,則不可免地擔當著風險。當然,用買就輕鬆得多。
李寡婦買得起的,難道她鄭錦珊買不起麼。少帥夫人縱情聲色的名聲遠播在外,甚至連在社交圈裏銷聲匿跡已久的孫廷鈺都不得不有所耳聞。
東北軍在安陵清的帶領下改旗易幟以後,京奉鐵路全線開通,關內外貿易往來更頻,許多當地富豪聞風而動,都開始紛紛把資本帶入關內投資生意,在富庶的平津等地購置產業定居。其中也包括孫廷鈺傍上的那位有錢寡婦。這夫妻倆從長春遠道而來遷居北平,花著死鬼前夫留下的遺產,照舊過著花天酒地的瀟灑日子。隻是身份實在拿不出手,始終無法混跡到上流階層的交際圈子裏,孫廷鈺心有不甘,總是削尖了腦袋也想硬往裏融,被視作根基淺薄的暴發戶,背地裏頗受議論恥笑。
婚也結了兩三年,新鮮勁早就過去得差不多,孫廷鈺那點哄人的本事也兜售見了底。那李琰比他大了將近十歲,且為人相當精明,琢磨這廝早晚靠不住,當麵總還是好言好語安撫著,錢袋子卻攥得越來越緊。他漸漸捉襟見肘,然而敢怒不敢言,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孫少爺半生遊手好閑慣了,由奢入儉難,且兼被李寡婦連哄帶騙抽上了大煙,煙霞癖日深。一開始不過偶爾抽著玩玩,到了後來,見了大煙土跟見了命根子似的,實在離不得這玩意,也就輕易不敢翻臉,暗地裏整日絞盡腦汁為銀子發愁。
各取所需的一對露水野鴛鴦,就此同床異夢,都開始另做打算再尋新的門路。
山水有相逢,孫廷鈺兜兜轉轉一大圈,還是搭上了錦珊這條線。
到底是舊相識,闊別三載有餘,再見麵時已人事全非,各自波折一言難盡,不無感慨。
他是殘留在錦珊無憂無慮的青春年華裏最不起眼的一抹背景,也是個見證,此刻從積滿灰塵的角落裏拎出來抖抖,仿佛能借此重溫舊日綺麗,帶來少許慰藉。
狂蜂浪蝶圍繞身邊不知凡幾,錦珊並不介意其中再多添一個孫廷鈺。反正都是逢場作戲,唱對台的是誰又有什麼區別,她帶著他出入各種高級場所,對這遠房表哥呼來喝去頤指氣使,他則一味地俯首帖耳甜言蜜語,諂媚態度與從前無異。
不是沒有過意興闌珊。酒酣耳熱神思迷離的瞬間,她在盥洗室對著鏡子補妝,越來越看不懂鏡子裏那個人前縱情聲色人後眉頭深鎖的女人,竟真的是自己麼?
在此之前,錦珊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如此鍥而不舍地恨一個人,持續去做一件分不清對錯的無聊事。甚至覺得自己像個獨自表演的傻瓜,為了那樣不堪的丈夫,和壓根兒就看不起的男人假作親密廝混在一起,一場風流演罷,獨在無人處哭啞。她對自己,對安陵清,對孫廷鈺,對這整件事都感到徹骨的失望。
縱是索然寡味,也還得咬牙繼續。
錦珊靠在冷硬的大理石鏡壁上,接過灑了花露水的熱毛巾按在額角,把胸中翻江倒海的惡心硬是壓了下去,強撐著搖搖晃晃往外走。訓練有素的侍者立即弓腰上前,替她拉開厚重的門。
戴上裝飾著羽毛和金粉的華麗麵具,眼前又是另一番光景,另一重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