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斬風流(2 / 3)

小七爺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決定悄無聲息地原路返回,假裝從沒來過。他想,母親一定也希望他從沒窺見過這令人費解的一幕,無論如何,大嫂的出現,肯定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拜訪。

兩個月以後,這座孤島竟毫無預兆地沉進了振鷺池。

他不知道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隻隱約感覺,母親突然自溺,和那晚隱晦的對話有關,和態度詭異的大嫂有關。

他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比如林婉慈投水的當晚,北平城郊巡防營的秘密集結。比如深受刺激臥床的老帥爺,臨睡前服了幾貼安神溫補的中藥,竟突然麵孔發黑七竅流血,很快也跟著一命嗚呼。整件事都透著蹊蹺,安陵海走得迅疾,連話也沒留下一句,死因可算撲朔迷離,卻無人敢提著腦袋多言揣測。沒有眾說紛紜,隻有眾口一詞,老帥爺思懷愛妾導致病情反複,半夜心梗複發,搶救不及深夜暴斃。連少帥都對這個結論沒有異議,旁人自然也無權置喙。

自從目睹母親溺斃,小七爺在發熱和昏迷中,沉進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境。

某一年的盛夏晚晴天,林婉慈攜著他在那池子邊乘涼,搖著輕羅小扇,笑撲流螢。即便是流火的夏夜,她的手依舊很涼,笑容如同虛幻的月光。他的手輕輕掙了掙,像蝴蝶欲飛又止的翅膀,最終沒有從母親的手中抽出來。仰起頭疑惑地問:“娘親為什麼喜歡螢火?”

女子聲音溫柔,他卻呼吸到某種冰冷的氣息,從陰暗的地下傳來,讓遍體生寒。

“心裏若有思懷的人,寂寞難以排遣,就連看到水澤上蹁躚的螢火,也懷疑是從憂傷夢境之中遊離出來的魂魄。”

這樣匍匐無聲的情感,是塵埃裏低伏的溫柔,悵惘得令人心碎。

“你思念的人究竟是誰?如果你覺得寂寞,為什麼不去找他?”他心裏有大大小小的疑惑,隱約和某個熟悉名字牽連在一起,卻怎麼都問不出口。

她笑了笑,果然沒有回答。“轉瞬即逝的光,比長久的黑暗更令人寂寞。若從未驚見過那光芒的乍現,枯寂餘生會否因此而變得更容易忍耐些?可是那點微弱的光,真讓人不忍心舍棄,除了用生命來供奉,沒有別的辦法了啊……”

說完這些,她主動鬆開了兒子的手,哼著一首平日裏常唱的調子,慢慢朝池水中央走去。姿態決絕,毫無留戀。

他就這麼僵立在原地,望著那義無反顧的背影,頭發幾乎全豎起來。想要大聲尖叫,舌頭卻僵在口中,想要跟著跑上前去拉住她,四肢卻無法動彈,像壓了萬鈞鐵鉛一樣沉重。

小七爺在醒不過來的噩夢裏掙紮,濃得化不開的悲傷緊揪住心髒,痛楚令他在昏迷中也抑不住哭出聲來。縹緲的歌聲在耳邊不斷浮浮沉沉,“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永遠鬱鬱寡歡的林婉慈,連在憂思裏終老的機會都沒有。最終隻能像枝頭單薄虛幻的花朵那樣,被踩成花泥,滲入塵土,再無覓處。

但她留下一個孩子,似乎是和人世唯一的聯結。

安陵清在凝翠苑守著昏睡的幼弟兩天兩夜,在他醒來前離開了床邊。

再露麵的時候,他握著這孩子的手,教他寫下自己的名字,安——陵——晏。

早春的寒風攜雨絲飄灑進窗扉,將書案紙頁吹得嘩啦啦亂響。

安陵晏把冰冷的小手從他掌中掙脫開,從氈布下小心地抽出一張四尺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