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他們始終若即若離的原因麼。真奇怪,琳琅從沒有“真正”成為他的情婦,他隻要她陪著他,看著她,借由這抹倩影,把心神投漾到不可及的渺遠之地,不肯與人共賞。
就像此刻,他站在沙發前,離她那麼近,目光卻落進窗外那一大片觸不到底的茫茫夜色裏。
“你多大啊,不過三十來歲麼,何必總把自己數說得暮氣橫秋,跟個老頭子似的。”
“你可不是還小麼,我對你來說,差不多算半個糟老頭。”
“我已經長大了。你從來都看不見麼?”
琳琅在自己的酒中看見他的倒影,是水中月,清晰卻不可及。她心裏一顫,仰頭一口吞盡了,好像就此把那個人也一並囫圇留在體內。香烈的液體如尖細的利爪,從喉嚨一路亂叩到胸口,燒灼丹田如沸。
他淡淡一笑,“可我還是比你大很多很多,已經老了。”
君生我未生。
中間有個水火不容的界限,一咬牙一狠心,也就跨過去。
仗著酒勁,她放任自己縈繞著新鮮的渴念。那頭沉睡蟄伏已久的小獸,又躡手躡腳地醒來,帶著秘而不宣的決絕,探出尖牙。
琳琅攔腰抱著這站在她麵前的男人,頭微仰起,隻把一雙流轉秋水的妙目望定他。忽地用力一摟,被醉意染紅的臉龐緊貼上去。安陵清實在有點意外,一時忘了掙開。隔著層厚厚的呢子軍服,下腹仍能感覺到那抹肌膚醺然的燙。
他一動不動如石雕,渾身都硬了,心卻徒然軟下來。半晌方啞聲道,“你……在幹嘛?”
她不答,頑皮又陰險地,用細白的牙把最下端的銅扣給咬開。
夜太深了,無邊無際。一陣神秘、妖異的眩暈襲來,他覺得有點熱。幾番掙紮終於定了定神,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往後輕輕推開,又勉力作出一點輕鬆的調侃來:“饒了我行不行?老頭子年紀大了,消受不起。”
“為什麼?你嫌我?”
“不是。”他飛快地答。
“那我要是走了,以後再也見不著,你會不會也這麼每天想著我?”
“也好啊……好不容易翅膀長硬了,想飛去更遠的地方看看,沒什麼不對。”
她氣急,撲上去用力一咬,連皮帶肉,讓他疼到悶哼出聲。
痛楚令頭腦恢複清明,到底還是從這纏人的胭脂羅網裏脫開。
不知是為片刻的失態尷尬還是氣惱,他幾乎是狼狽地轉身,有點像落荒而逃。
“我還有事,你自己早點歇著。以後不許再喝酒。”
琳琅抱著靠墊半蜷在沙發上,把臉埋進厚實的棉墊子裏,不敢再亂動。忽然間興起一陣厭倦。從沒有過的挫敗感,隻覺誘惑一個僧人也沒這麼費勁。
在他擰開門把的那刻,甕甕的聲音從繡墊後傳來,帶著點不可言喻的淒酸,張牙舞爪的老虎重新變回貓兒。
“你來我這兒的時候,連懷表都從來不摘,是隨時都準備走吧……連從不離身的配槍都解了,卻沒放下過一塊表。”
安陵清短促地笑了一下,旋即收斂神色說:“……那是我在提醒自己,沒有可以隨意犯錯的機會。”
清脆的落鎖聲哢噠一響,她又是一個人了。
不是不委屈的——他把她養大,既馴服了她,便該有義務承攬到底,對她的心負責任。然而什麼都不曾落在實處,他不要她,也不放她。
過去許多相處的日子,安陵清但凡留宿,也無外乎求一枕安眠。她總是守著他入睡,靜靜望他睡著的樣子,能看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