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海上風月 第八十一章 韶光慢(3 / 3)

有什麼用呢?還不是弄水看山到天明,終究無法靠近。

但這晚他甚至都沒有留下。

琳琅悶悶地起身,拿起還剩一點底子的酒瓶倒空在杯子裏,想了想,還是放下沒碰。

哪怕他不在跟前,她也習慣不去做任何違逆他意願的事。

花園裏響起汽車發動的轟隆,鐵門嘩啦啦打開又合上的撞擊聲,她不知道他又去了哪裏。一片芳心無可托,隻覺韶華逝水,望望無依。

又獨自枯坐了半晌,末了神情悵惘地走到鋼琴前。當他在時,已經想念。他轉身就跑了,她也隻有不開燈,假裝他還在。

手指一觸上黑白鍵,就立即靈活起來,是那首《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清澈的音符在午夜回蕩,如歌如吟的徘徊。有種深遠的落寞,難以親近,卻向往貼近。

這曲子上一次彈起,還是在安陵清的生日宴會上。聽者雖眾,但她卻是彈給他一人聽。

一曲奏罷,琳琅仿佛聽到空蕩蕩的房間裏有個聲音在溫柔地說:“這麼動情的曲調,真希望以後能時常聽到。”

好像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要有許許多多的的分離,才需要時常“送別”吧。

她微微一笑,淚珠子就落下來打濕了琴鍵。

平日裏甚少貪杯,偶一次喝得多些,反倒睡意全無。站在噴頭下,暖燙的熱水衝淋而下,落在皮膚激起顫栗。她憐惜地撫摸著初長成的自己,有點羞澀。如手中盈握一隻待飛的鳥兒,微賁的,躍躍欲試又惶然。

蒸騰的霧氣裏,往事深深淺淺浮出重圍。

琳琅其實心知肚明,外人眼裏呼風喚雨的華北少帥,完全不像坊間私傳的那樣,聲色犬馬間遊刃有餘。說誇張一點,私底下過得跟個苦行僧差不多。

逢場作戲的時候當然也有。她至今都記得,當年是怎麼陰錯陽差拿下那部大電影的女主角,近乎傳奇般的青雲直上,名成利就。

很久很久以前,她還不叫葉琳琅,而是葉赫納拉▪純懿,固山貝子的第十四庶女。

前清遺貴,鑲黃旗滿族,說起來尚算可尋根溯源的身世。然國體變更,覆巢之下無完卵。幾乎一夜之間,曾經縱橫天下的八旗子弟被拉下馬背,成為浪蕩紈絝的代名詞。長年不事稼穡的的旗人,早已在代代榮華渥養中,成為一群隻會仰食祖輩蔭庇的不仕不農不商不賈之徒。

固山貝子祖上最顯赫之時,不過爵襲三等承恩公,到了這一輩早已沒什麼功績可言。人倒架不落,貝子爺仍在內城過著十分蕭閑而頹靡的日子。靠典當房產、珍寶古玩、金銀首飾、名貴家具維持昔日排場。為打發無邊無際的空暇,提籠架鳥、攜鷹逐兔、秋天鬥蛐蛐、隆冬懷鳴蟲。坐吃山空的生活終難久持,似這般終日飲食嬉戲,流連勾欄瓦舍醉不知返,或倒臥於胡同煙館的帳幔後吞雲吐霧,不到十年就把百萬家資揮霍一空。

革命爆發後,當時的政府對於宗室親貴,除了在免除兵役等方麵有所保護,銀錢上已是斷絕了所有額外的津貼資助。沒了俸祿的滿族親貴紛紛散往天津、青島、旅順等地,各奔前程。凡有家資者,絕大多數都攜資出逃。

《大公報》曾有報道,“人煙稠密之京華,將有十室九空之歎矣。”一時難以脫身的親貴,則令要緊的家眷先行出京,京奉快車頭等車廂內,親貴夫人占其大半,火車輪船,幾無容足之地。餘者無足輕重的,隻得一律就地遣散,逐出府邸生死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