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祝身邊多銀財,二祝年歲長清平,三祝方寸永不亂。”
他饒有興味地聽完,難得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確實,每個字都沒理由拒絕。”說罷仰頭喝盡。
待要再斟,卻被她不容分說一把奪過,“身上帶著傷,別喝太多。這杯我替你。”
他當即怔住。這話恁地耳熟,和遙遠的記憶在某個未知的角落不期而遇:“那麼,我來,替你。”
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回憶風霜重重,掩埋那麼深。葬身湖心的婉婉,實踐了年少時的允諾,替他向無常的命運獻祭了能付出的所有。
安陵清仰頭靠在沙發上,悵然地苦笑,“一點小傷,不礙事。”
再又三盞對飲而過,方才還溫柔解語的妙人兒卻忽換了臉色,“酒喝完了就走吧。小公館規矩,從不留客過夜。”
他有點沒回過神,微眯起眼,“當我是客?”
“那你呢,你又當我是什麼?陪爺們逗樂的玩意兒還是粉頭?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姑奶奶不伺候!”
她有點煩躁,也有點委屈,莫名的怒氣湧上來,眼圈霎時紅了。
安陵清放下杯子,喉頭滑動了一下,七分的酒頓時醒了三分。全身都有些麻木,心卻跳得突突。彼此不知該靠得近些,還是離遠點——原來他也辜負了她很久,被念念惦著,末了攢下一身債。便預感會有這麼一天,一定有這一天,躲不過去。原是因為他也喜歡她吧,所以她反倒不必刻意討他歡心。
好像經過一場激烈的追逐,有個潛藏已久的衝動伺機爆發,一路掙紮,終於忍不住硬衝破阻礙,再也不想難為自己了。
他用力把她擁過:“真想知道?那我現在說給你聽。”
隔著一層薄薄絲綢,掌心的戰栗如此清晰。複又在她耳畔幽幽歎口氣,“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噓……不要說,我不想聽。如果是真話,我怕是忘不掉,豈不要傷心很久。若是假話,我又會當真的。”
她伸出冰涼的手指捂住他的唇,“說不出來的那句,才是真話。”
“讓我留下好不好。我……沒地方可去。外頭全是記者。”
她讓他留下了。留在這不可理喻的,荒淫而綺麗的亂夢裏。風流沉墮的溫柔鄉,撫慰了落寞的英雄意。相思如扣,密密纏匝在今朝。
一生太長了,一隻蛹,要躲過多少天寒地凍,頑童的踐踏,才能破化成蝶。自己也不知道往後的日子,念天地此生都悠悠。纖細如藤,女蘿無托般細細繞上來。唯有此間是能抓住的一點真實。
凍月在雲中隱去,到處都有燈火影綽,夜上海的血液又沸騰了。華美的戲裝自肩頭褪下,脖頸有一點涼。失去了最後的繭殼,她覺得很冷,昏沉幽亂地,往更暖一點的懷抱縮進去。
“本不該讓你留下,你偏又不肯走……那我隻好,不放你走。”
不是不驚訝於他磅礴的意動,再無半絲猶豫和遲疑,卻不知原是久抑的彷徨。
枕被底下,波濤洶湧著,一種彼此都竭盡全力不肯放過的糾纏。
沒有荒誕戲台,沒有脂粉衣冠,唯有他,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主角。
他用力的樣子很好看。輪廓如雕塑般俊美,卻如此危險。沒受傷的右臂扣著她的腰,仿佛要花盡畢生的力氣,把她的一生一世緊緊摁進懷裏。那是武人的胳膊,矯健有力,堅實淩厲。如一塊沉默、堅硬、滾燙的青石。無由的痛楚和圓滿,令她忍不住細細啜泣出聲。
他終也低頭了,壓倒那苦苦維持的支撐,成為狂亂的主宰。
她偏過臉,張開一口細糯的牙咬在他右肩上。安陵清吃痛,溫柔地低低哄著,“好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