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指尖砂(2 / 3)

揚揚手,下人們把好幾口大木箱子全給抬出來,再加一腳踹翻。

刀棍劍戟、樂器、戲衣、切末……全散得拾擄不起來。

琴師、鼓手、班子裏扮戲的師弟師妹們……還有聶師父。烏壓壓跪了一地的人裏,沒有長亭。恭家派手下去拿人時,她還和安陵晏在一起,恰巧避過了這一劫。

長生勃然大怒,咬牙切齒,臉紅脖子粗,這般仗勢欺人——“老子就是不演!”

恭寧鳶饒有興味,欣賞著他的倔強。功夫硬管什麼用,這世道,誰有槍誰才是霸王。台上是台上,下了台,便算你是孫悟空,到底也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手掌心。

頤和公館的舊怨,再加上許平川添油加醋的一段新仇,她打定主意要給這班下九流的玩意一頓教訓。

“趁早把東西都還給我們,傳出去,恭家五小姐仗勢欺人,連‘臭戲子’吃飯的家夥也搶,賊名聲好聽麼!”

恭寧鳶橫過一眼瞅他,像遊戲,也像玩笑,貓兒戲鼠般捉弄。“今天隻能在這兒演,不演好了,你們哪都去不了。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可要不客氣了?”

聶道平低聲相勸,“忍得一時之氣……”要是這遭過不去,別說上海灘這碼頭,怕是連命也要白白丟進去。

長生緊鎖牙關的嘴,一撇,兀自硬氣。

“唱戲的也有尊嚴,咱們又不是她恭家的奴才,怎能隨便呼和來去!”

“臭唱戲的也好意思談‘尊嚴’?我可提醒一句,黃浦江上沒蓋子,多你們幾個也不多。”

“不唱就是不唱!”美猴王握拳透爪,盛怒之下傲立不懼。

“不識抬舉,給我打!”

長生以為她命人對付自己,連忙紮下馬步,起了霸,一身功夫都在,大不了赤手空拳比劃一場,哪個怕哪個。

一個筋鬥擺開架勢,卻撲了空。

七八個黑洞般的槍口齊刷刷對住,半分動彈不得。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慘呼。原是班裏的老胡琴師傅被拖下去,棍棒擊落如雨,敲在皮肉上的悶響,在長生心裏攪開了鍋,苦辣都沸騰。

一下又一下……不夠,遠還沒完。見他沒反應,又一人被拉下去。再然後,是長寧師妹,最後是聶師父……

毒打愈烈。

師妹們壓抑的涕泣隱隱傳來,卻沒有一個人開口求饒。咬牙掙也要扛住那一點骨氣。

但長生終於忍無可忍,自牙縫中迸出:“住手!”

人在屋簷下,他低頭了。

生平最屈辱的“鬧天宮”。帶傷的師弟師妹被丟在一邊。老琴師擦掉嘴角的血,哆嗦著不靈光的胳膊調起弦索,一拉就走音,全不在調上,也沒人計較。

這是大師兄長生的獨角戲。餓著肚子打飽嗝,窮爭氣?最驍勇善戰的大將,此時此刻被困垓下,四麵皆楚歌,也不過是個連自己都護不了的“臭戲子”。

他拎上金箍棒,剽悍如野馬,表演虛幻地殺出重圍。美猴王在戲本裏所向披靡,現實中,各人槍杆子下的安危都肩膀上壓著,比五指山還重,打落牙齒和血吞。

恭寧鳶滿意了,露出狡猾而得意的笑,啪,啪,地鼓掌,像種單調的笞刑。

末了,幾大疊鈔票丟在戲箱子上。

長生沒放在眼內,抹一把額上的汗水,充滿恨意:“拿回去,我們不收!”

“我勸你們知些好歹,現在不收,回頭沒處哭去。真當這全是給出堂會的錢?”

當然不。這是要給天蟾大戲院接下來三天“失場”的賠償,還有離開滬城的路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