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黑洞洞的槍口已經舉起,嘴角似乎還掛著一抹嘲諷快意的笑,就這麼看著她一遍遍徒勞地打火,用另一隻手拉開了保險栓。
就在琳琅瀕臨絕望的那刻,發動機發出幾下怪異的轟鳴,僵死的車身再次搖搖晃晃動了起來。
殺手大出所料,一時來不及反應,已經接連朝著駕駛座射出好幾槍。琳琅本能地將上半身伏倒,子彈從耳邊擦過,發絲焦糊的氣味在逼仄的空間裏蔓延。
她一心隻想先離開此地,油門直踩到底,駕駛著門窗破損的汽車橫衝直撞,逼得黑衣人挪步閃躲,顧不上繼續放槍。
過度的緊張讓她失去了對時間的感覺,甚至辨不清道路的方向,隻拚著一口氣在茫茫血腥的夜裏奔突。
安陵晏拿到長亭最後留下的那張簽文時,是次日黃昏。長亭別宴。她是他終究要道別的人。
舍伯提著食盒推門而入,琳琅已經從昏迷中清醒過來,還在掛吊瓶。
她身上各種磕碰擦損不少,卻並無太嚴重的皮肉傷,隻是,腹中的孩子到底沒能留住。能夠死裏逃生,已是不幸中大幸。
醫生剛走,安陵清守在床邊,順著她平靜的目光望去,床頭的水晶瓶裏有新鮮花束,像是園子裏剛摘的,淡粉淺黃,很柔和溫暖的顏色。
“行之清早摘來的,都快萎了,還是撤掉吧。要是喜歡,讓人再送些新的來。”他忽然說話,聲音有些異樣,神情悵惘。
她的心驟然收緊。在他身邊,換掉什麼都幹淨徹底不留餘地,新的會替代舊的,什麼痕跡也不會有。
她搖搖頭,仰麵看著半空,“留著吧……我還沒記住它是什麼樣子。何必在一天之內失去太多?”
他握住她的手,用力緊了緊,“好。”
窗外暗雲成團堆積,不知幾時飄起涼雨。轟隆雷聲過後,不緊不慢地下了起來,怕是一時半會收不住。
舍伯看了眼窗外,挑個空當說:“小七爺他……”
安陵清細心地俯身替她掖好被角,無動於衷。
舍伯見他並未顯露慍色,唏噓勸道:“這雨下得越來越大,七爺身骨單弱,長久在雨地裏跪著,總是不大妥當,不如……”
琳琅不安地動了動,表示詫異,“你為什麼要讓他跪在外麵?這是場意外,也不能怪在他頭上。”
安陵清俯下身,在她耳邊溫柔地說:“安心睡吧,他確實該在你這兒多跪些時候。”語調卻沒有一絲波瀾。臨走前,又道:“吃過藥以後要好好休息。等你醒了,若想見他,再讓他進來。”
沒有他的允許,安陵晏想到園中園跪著也不可能。
她瞬間明白過來,幾乎要脫口而出,有那麼一瞬間,你心裏是希望,沒有這個孩子的吧。
安陵清已經有了早就認定的繼承人,和幼年就失去母親的安陵晏相比,一個有生母和名正言順父親的幼子,會帶來另一輪艱難的取舍。若幹年之後,難免再起紛爭。在很多人眼裏,少帥的弟弟再親,也比不過親生的孩子。那麼他心底多年的虧欠和承諾,又將置於何地。
第一次聽到安陵清說起那個幻影的故事,她就明白。
他付出那麼多代價,用來交換如今。從十二歲起,一個十年,又一個十年,人生能有幾個十年?今天的他,需要的不是一份平庸的愛情和生兒育女。
用她腹中一塊肉,換安陵家未來數十年穩固前程。他要他跪在雨裏,不是懲罰,而是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