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會。”
“那我不打擾你了。”
“我讓他們都出去了。怎麼了?傅成雄的病情出現新的情況了?”喬家軒捏了捏發漲的眉心,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找你是因為傅小姐。”
那邊突地沉默了下來。
“上個月的治療費用,她到現在還沒有交。”
電話那頭依舊無聲無息,似那人已經憑空消失了一般。
“看來她真的已經走投無路了。恭喜你了,喬。良願終成。”李長信不鹹不淡地說完這句話,也不待喬家軒回答,便掛斷了電話。
喬家軒盯著自己掌中的手機,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姿勢維持了多久。直到助理袁靖仁敲門進來:“喬先生,已經休息半個小時了。要繼續會議嗎?”
喬家軒反手把手機蓋在了會議桌上,再抬頭時,麵上已經平靜從容,毫無方才通話時的半絲波瀾了:“讓他們都進來吧。”
袁靖仁轉身而出,手剛握到門把,忽然聽見喬家軒的聲音響起:“今天是幾號?”
袁靖仁回道:“6號。”
喬家軒似想起了什麼,臉上的失神一閃而過。
眾人進來繼續方才關於投資案的討論。身為助理的袁靖仁明顯地察覺到了喬家軒的心不在焉。
“喬先生,按目前評估,孤兒院這塊地改建投資案的可行性大,獲利高。如果董事會通過的話,我們可以立刻著手進行收回孤兒院土地的事項……”
喬家軒靠坐在辦公椅上,修長的手指抵在下頜處,若有所思,良久不語。
“喬先生……”
喬家軒不帶情緒地抬了眼,掃了一眼這個提案的彭經理,沉吟道:“關於孤兒院改建的這個方案,我們下次會議再做決定。下一個討論項目是什麼?”
他的聲音淡然,卻帶了不容置喙的威嚴,在座眾人聽在耳中,便已經知道他對這個提案並不滿意。
這個方案本是在喬家軒指示下進行的,彭經理所在的部門一個多月來加班加點地進行各種資料收集和評估工作,本以為今日會議可得到喬家軒的另眼相待。但怎麼也沒料到,喬家軒十分不耐煩,語氣裏頭隱隱有否決的意味。
商場如戰場,公司內部部門之間又何嚐不是戰場呢。若是這個方案不通過,今年部門的績效怕是……彭經理誠惶誠恐地坐著,一再回想自己的表現,實在不知自己方才的簡報到底哪裏錯誤了,會讓喬家軒如此不滿。
下午又是冗長的會議,一直持續到了五點。喬家軒看了腕表,對眾人吩咐道:“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明天再繼續。”
出了會議室的喬家軒徑直進了電梯,按下了去地下停車場的鍵。
喬家軒把車子停在了醫院的門口。十幾分鍾後,隻見一身素簡的傅佩嘉從公交車上下來。不同的是,今天的她提了一個小紙袋,走進了大樓。
喬家軒一動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望著傅佩嘉的身影一點點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盡頭。
恒溫的病房內,傅佩嘉照例給父親翻身,給他的四肢做按摩,以防止長褥瘡和肌肉萎縮。
一切結束後,她取出了紙袋裏的紙杯蛋糕。這麼小小的一個,要十五塊錢。平時,這個開銷夠她買四天的早餐了。
不過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難得地破費一下。
雖然一再地告訴自己別再回憶從前了,可有些時候,傅佩嘉總是不免會想起,每年這個時候,她起碼要過幾天的生日,切好十個八個蛋糕,許好多好多個願望。
聽說人一輩子的福分是定量的,若是自己不懂珍惜,過度揮霍的話,便會很快地把一輩子的福氣用光。
傅佩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屬於這種情況。
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裏,她屬於被上帝寵幸著長大的為數不多的一撥人。富二代,含著金湯匙出生,白富美,有財又有貌,所有形容家世容貌的美好字眼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或許是因為過往的她不懂得感恩惜福吧,所以今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給自己唱生日快樂歌。
傅佩嘉雙手合十許願,吹滅了那根從蛋糕店特地討來的蠟燭。
“老爸,今天我又大一歲啦。
“我現在啊,不僅學會了洗衣服打掃,還學會了燒菜做飯。我燒的番茄炒蛋、洋蔥炒蛋還不錯哦。蘿卜排骨湯、海帶排骨湯,各種排骨湯幾乎都難不倒我哦。厲害吧?!老爸,你快醒來吧,醒來我就做給你吃。我保證你會喜歡。
“不過你最喜歡的佛跳牆我可不會,材料太多太貴,而且很耗時間——不過這樣吧,我答應你,隻要你醒來,我一定去學做這道菜,做給你吃。好不好?
“老爸——你醒過來吧——
“我好想好想你啊——”
可病房裏唯一會回答她的依舊隻是監護儀上冰冷的“嘀嘀”聲響而已。
傅佩嘉仰頭吸氣,極力控製不讓眼眶裏的淚掉落下來。這一抬頭便掃到了時鍾,此時已經是六點半了。傅佩嘉忙起身把蛋糕裝進了袋子,又匆匆替父親掖好了薄被:“老爸,我要去上班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傅小姐,這個要給你。”林清在走廊上截住了她,默默地把催款單遞給了她。
“我會盡快交費的。”傅佩嘉垂眼說著每個月重複的話語。
“好的。傅小姐,那我先去忙了。”林清點點頭,便急匆匆地走開了。她知道傅佩嘉的情況,怕她尷尬。
饒是如此,傅佩嘉也依然覺得難堪至極。
她明白他們不催促是因為知道她已經山窮水盡了。
公交車上乘客很多,人群一撥撥地擁上來,又一撥撥地退去,傅佩嘉被擠到了最角落。車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車流。
偶爾的偶爾,傅佩嘉站在馬路邊,會對著那些飛馳而過的車子發愣。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自己撲上去,“砰”的一聲響起,是不是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幸好,這樣的念頭每每隻是一閃而過而已。她回神的時候,都忍不住打冷戰。她告訴自己,還不能死。父親還活生生地躺在醫院,沒有醒來跟她說一句“我原諒你”,她就不能死。
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經精疲力竭了。
“刺”一聲長刹車聲傳來,公交車到了孟家這一站。傅佩嘉已饑腸轆轆。她看了看手機顯示的時間,還剩十分鍾。也就是說,她還有五分鍾的時間可以填飽自己的肚子。
於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傅佩嘉站在垃圾桶邊上,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今天的生日晚餐——一塊麵包和那個紙杯小蛋糕。
而馬路邊,一輛一直尾隨著她的豪華車子裏頭,喬家軒緘默無聲地將這一切都瞧進了眼中。
孟太太照例出去會牌友了。傅佩嘉給孟欣兒輔導功課的時候,門鈴聲響了起來。
門口站了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大約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眼神迷迷瞪瞪。他見了傅佩嘉,似也驚了驚,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再度確認了一下門牌,方粗聲粗氣地問道:“喂,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
“請問你找誰?”濃烈的酒氣撲鼻,傅佩嘉不由得皺眉。
“找誰?”那男人斜著眼瞧她,奇奇怪怪地笑了。他推開傅佩嘉,一邊跨了進來,一邊大聲喊道:“欣兒,欣兒——爸爸來了,還不快出來。”
孟欣兒聽見聲音,從自己的房中跑了出來,大喊了一聲“爸爸”,便飛撲進了男子的懷抱:“臭爸爸,壞爸爸。你為什麼這麼久才來看我?”
傅佩嘉吃驚地呆立一旁,這才意識到此人居然是孟先生。
“你媽呢?不會又去打麻將了吧?”
“沒有。媽媽她出去給我買東西了。”欣兒知道父親不喜歡母親打麻將,小小年紀已經懂得為母親遮掩了。她偷偷地對傅佩嘉眨了眨眼,示意傅佩嘉“快叫我媽媽回來”。
傅佩嘉立刻接收到了信息,她轉身發了一條信息給孟太太。
“她是誰?”孟先生問自己的女兒。
“佩姐姐是我的保姆家教,幫我輔導功課。佩姐姐教得特別棒,老師說我的語文和數學進步很大哦。爸爸你來看,這是我新考的語文卷子,我考了一百分哦。”孟欣兒蹦蹦跳跳地拉著父親的手進了自己臥室,像極了一隻快樂的小鳥。
“我們欣兒太棒了。讓爸爸想想獎勵你什麼好呢。”
難得欣兒這麼喜歡一個保姆。看來這保姆不簡單啊。孟先生眯著眼,仔細地打量了傅佩嘉一番。
那一晚,由於孟先生的到來,傅佩嘉提前回了家。
習慣了晚歸晚睡,難得早回家,一時間竟有些無所適從。傅佩嘉取出了錢,又翻來覆去地點了幾遍。今天因為買了紙杯蛋糕,買了麵包,又少了一點。
怎麼辦?全部交給醫院,還是不夠。她該怎麼辦呢?
她茫茫然地呆坐在床畔。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件物品突然劃過了腦海。傅佩嘉騰地站了起來,在老舊的小櫃裏翻找了起來。
一件粉色粗呢外套的出現,令她的眼睛一亮:對。就是這件外套。
沒有。還是沒有。
終於,在摸到最後一個口袋的時候,她的手指碰觸到了一個冰涼的金屬物體。
傅佩嘉小心翼翼地摸了出來。
戒指的鑽石在清亮的燈光下折射出炫目璀璨的冷冷光芒。
傅佩嘉瞧著瞧著,忽然笑了,隻是這個笑容比哭還難看幾分。
這是她和喬家軒的婚戒。
當日渾渾噩噩地離開,忘記了手上的這枚戒指。如今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