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Five 匆匆(3 / 3)

所以,今晚謝怡與傅佩嘉冤家路窄,自然是準備把一肚子的怒氣發泄在傅佩嘉身上。

在眾目睽睽下,謝怡把酒杯中的紅酒當頭朝她淋下。謝怡根本不理會旁人的竊竊私語,她笑吟吟地附在傅佩嘉耳邊道:“我倒想看看今晚還會有誰來救你。”

自然不會有人來救她。發間蜿蜒而下的紅酒一點點地滑過臉與脖子,冰涼無聲地滑進衣襟,引起了傅佩嘉一陣寒戰。還有許多從發絲墜落在光潔鋥亮的大理石地麵上,一滴一滴地凝聚成紅色小水灘。

傅佩嘉無波無瀾地抬眼,對謝怡道:“謝小姐,你滿意了嗎?如果不滿意的話,請繼續倒酒,直到你滿意為止。我不介意,反正我已經跌到塵埃裏了,還能再跌到哪裏?”

“你以為我不敢嗎?”見傅佩嘉居然如此不痛不癢,謝怡越發惱恨了,連聲音都有些咬牙切齒。

白裙女子扯了扯謝怡的衣服,低聲勸道:“算了,咱們何必跟一個服務生計較呢,有失身份。再說了,今天是霍家的場地,不看僧麵看佛麵,不好鬧得太過。”

謝怡見喬家軒在遠處,依舊跟人寒暄,半點也沒有想要過來解圍的意思,已覺心頭大為舒暢。再加上最近這數年新冒出來的霍家財雄勢大,傳說背景神秘,確實不便招惹。於是,謝怡冷哼一聲,高冷地一擰頭,姍姍離開了。

主管李鈺得到消息,匆匆趕來:“小傅,這是怎麼回事?還不快跟客人們道歉。把這裏整理幹淨。”

傅佩嘉再次跟周圍的客人躬身致歉。若是在工作之初,麵薄的傅佩嘉鐵定覺得窘迫尷尬,無地自容。但如今的她,已經漠然了。她已如一台機器人。機器人是無知無覺的,自然也不會有任何的喜怒哀樂。

道歉完,她跪蹲了下來,一片一片仔仔細細地撿起了碎玻璃。隨後,又有其他同事過來拖幹淨。一時間,大理石地麵光潔如初,全然瞧不出方才的半分狼藉。

李鈺在所在的公關公司向來負責服務生這一塊,傅佩嘉在她那裏兼職過好幾次,雖然沉默寡言,但從不挑三揀四,什麼活都會認認真真地完成。

曾經有一次,聯係好了的某個鋼琴彈奏師因為突發狀況,來不及趕到會場。李鈺正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傅佩嘉過來對她說:“李小姐,我會彈鋼琴。如果實在沒人的話,我可以試試。”

李鈺當時也無其他法子,隻好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對她說:“那好吧。那你換件衣服上場。如果OK,我按鋼琴師的時資給你結算今晚的工資。”

結果,居然真的會彈。李鈺環顧四周,發現場上好幾位賓客的表情還頗為欣賞陶醉。

李鈺自認為是個粗人,也不懂好壞,對她而言,做好每一個公關策劃,主人滿意那就是滿分。這件事情後,李鈺便記住了傅佩嘉。一來二去,她發現這個斯文有禮的女孩,似乎很缺錢,隻要有工作,她從不挑剔。

李鈺把一切都默默地瞧在眼裏,此後有什麼兼職工作,總是會第一時間聯係傅佩嘉。

此刻,李鈺遞了一套幹淨的製服給她:“去換上吧。離結束最起碼還要三個小時呢。”

傅佩嘉捂著臉,坐在洗手間的馬桶上,指尖似有濕意。她方才捕捉到了喬家軒的目光,如海島的那一次一樣,他的目光漠然至極。瞧著她被謝怡欺負的模樣,隻一眼,他便執著酒杯仿若未見般地移開了。後來,他與旁人閑聊,他談笑風生,他執杯暢飲,再沒有瞧過她一眼。仿佛她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在海島那一夜的肢體糾纏,他濕重混濁的呼吸,他身體如熱炭般的灼人溫度……傅佩嘉一時間竟有種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感覺。

她弄不明白。既然他對她沒有半分感情,海島那夜為何要一而再地如此對她?

她不懂喬家軒,就像她從來不懂:一個人到底可以傷人到什麼程度?!

大約是坐了片刻的緣故,傅佩嘉起身換衣的時候,隻覺得眩暈不已。她扶著門,指尖的痛意才令她發覺手指上有被玻璃割傷的痕跡。

那蜿蜒在指尖的濕意,赤烏烏的,不是淚,而是血跡。

她怔怔瞧著,隻覺腦中眩暈更盛了幾分。

耳畔傳來了交談之聲。其中一女子道:“謝怡也太失大家風度了。這種場合跟一個服務生斤斤計較,也不嫌自己丟臉。”

另一個嗓音溫柔,卻飽含著淡淡的諷刺:“她做的丟臉之事還少嗎!”

有人頓時來勁了,饒有興致地八卦道:“快說說。”

那道溫柔嗓音低了一些:“沒聽過她最近追著那喬家軒跑嗎?聽說前些天,天天去喬家軒的辦公室外,都被喬家軒的助理擋在門外。她本來就一肚子的氣。今天是正好被她找到了發泄的人。”

“跟一個服務生有什麼好發泄的?也不嫌失了身份?”

“你們都見過喬家軒的前妻沒有?”

一時間,七嘴八舌的,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

“傅氏的傅佩嘉以前很低調,很少出席大小宴會。我隻在一次慈善活動上見過她一次。那時的她妝容精致,衣著高貴,跟今天區別極大……”

有人蕙質蘭心,一點即通,頓時便聽出了蹊蹺:“跟今天?什麼意思?莫非她今天在現場?”

“如果我沒有認錯人的話,方才的那個服務生與喬家軒的前妻傅佩嘉長得一模一樣……”

幾位名媛捂著紅唇,紛紛驚呼:“啊!”

“天哪!”

“不會吧!”

想不到自己竟成了這場討論的女主角,傅佩嘉無言苦笑。唯有等她們補妝結束,傅佩嘉才默默地回到會場。

然而,傅佩嘉不知,等待她的還有另一場羞辱。

從洗手間出來後不久,便有一起工作的女服務生把傅佩嘉拉到一旁:“聽說有客人剛剛在洗手間丟了一枚戒指,誣賴是我們服務生偷的,都鬧到李主管那裏了。這些有錢人,個個都戴了有色眼鏡看人,但凡不見了什麼東西,第一個便懷疑我們。好像我們沒錢就一定沒人品似的。”

傅佩嘉歎了口氣,寬慰她:“算了。清者自清,我們把工作做好,問心無愧就行了。”

那個時候,傅佩嘉還不知這個風暴是衝著她來的。

女服務生們被一個個輪流著喚了出去。最後輪到了傅佩嘉,她在會場的小廳看到謝怡和白裙女子的時候已知道事有蹊蹺了。

果然隻聽李鈺主管道:“傅佩嘉,根據監控,這半個小時內所有進過洗手間的工作人員都已經配合過了。希望你也能配合我的工作,當著失主的麵,讓我搜一下身。”

傅佩嘉此時已知今天這事是謝怡衝著自己來的,是自己連累了大家。

於是,她點了點頭:“好。”

謝怡一副氣定神閑、好整以暇的模樣,傅佩嘉心裏不免有些七上八下:莫非像有些電視劇裏演的那樣,自己衣物的口袋被人偷偷塞進了贓物不成?所以謝怡看上去這麼胸有成竹。

搜身十分順利,李鈺主管摸完了最後一隻口袋,對謝怡說:“謝小姐,沒有。”

傅佩嘉心頭大石緩緩落地,但她鬆口氣的同時卻覺得奇怪,這麼輕輕鬆鬆地過關,謝怡費心機設這個局幹嗎?

謝怡雙手抱胸,笑笑道:“我想沒有一個小偷會這麼傻,把贓物攜帶在身邊。”

李鈺眉頭一蹙:“謝小姐和高小姐的意思是……”

“我覺得此人很可疑,必須搜一下她的包包之類的。”

傅佩嘉沒辦法,隻好帶她們去了儲物櫃的房間。

中途,有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過來:“謝小姐,喬先生讓我來找你,說有朋友想介紹給你認識。”

這個人傅佩嘉是十分熟悉的。他是喬家軒的助理袁靖仁,自打他進了傅氏,便一直跟著喬家軒工作。

謝怡聞言,喜形於色,她掃了一圈眾人,眉飛色舞地踩著十寸的高跟鞋隨著袁靖仁而去。

然而,不過片刻,謝怡便已經折返回來了,竟然還把喬家軒和酒會的男女主人也帶來了。那女主人霍夫人注意到了傅佩嘉的存在,她的表情明顯一愣。

當著眾人的麵,傅佩嘉打開了儲物櫃。她才把鑰匙插入,便已察覺到了不對勁:這鎖怎麼是打開的?因放了隨身的包包,所以她臨走時特地仔細檢查過,確定是上鎖了的。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傅佩嘉已經知道避無可避的最終結果了。

李鈺當著眾人的麵仔細檢查了她換下來的半濕衣物、包包等物,一個一個地翻開口袋,最後雙手一攤,對謝怡交代道:“謝小姐,都已經檢查過了,還是沒有。”

謝怡兩人不禁臉色大變。

李鈺:“謝小姐,所有女服務生都已經當著你的麵詳細檢查過了。要不,你再仔細想想,是不是把戒指放錯了地方?”

謝怡回答得斬釘截鐵:“不會,我記得很清楚。”

這時,宴會主人霍先生淡淡開口道:“謝小姐,高小姐,我有個提議,隻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謝怡道:“請說。”

“今天謝小姐在霍家的場地丟了這枚戒指,是我們霍家的疏忽。這樣吧,這次謝小姐這枚戒指的損失就由我們霍家來承擔。謝小姐你看怎麼樣?”霍先生容色沉靜,一席話說來擲地有聲,有種叫人抗拒不得的威嚴。

謝怡知道自己得罪不起這位霍先生,沉吟數秒,客氣地含笑道:“既然霍先生這麼說了,那麼我就卻之不恭了。謝謝霍先生、霍太太。”

精致貌美的霍太太見狀,微笑著打起了圓場:“既然事情這麼愉快地落幕了,大家都回大廳繼續happy吧。”

正走動間,眾人忽然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響,有東西從謝怡身上滾了下來。那物體一直滾啊滾的,滾至霍太太等人麵前。

霍太太彎腰撿了起來,捏在指間緩緩轉動了一圈,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枚應該就是謝小姐的父親在××拍賣會上拍得的粉鑽。謝小姐,你要找的,莫非是這枚戒指?”

一時間,謝怡與高小姐兩人麵麵相覷,臉上青紅交錯,十分精彩。

高小姐倒也是個機靈人,立刻出聲給謝怡打起了圓場:“瞧你這破記性啊,把戒指隨手一擱卻忘記了。”

謝怡便順勢而下:“哎呀,看來是我記錯了。實在對不住大家。”

一場風波總算消弭於無形了。傅佩嘉大鬆了一口氣。

否則,明日洛海交際圈最勁爆的話題便是:“傅成雄的女兒在霍家偷了謝世良女兒的戒指。”

在這個一沉百踩的涼薄社會,多少人在眼睜睜地看她和父親的笑話。

霍太太親自帶她來到了二樓的客房:“傅小姐,你在這裏洗個澡,休息一下。”

傅佩嘉拒絕了:“謝謝霍夫人,我今晚還有工作在身。”

做人最要緊的便是要識相,千萬不可把別人的客氣當福氣。

兩年前,傅佩嘉與霍太太確實在餐廳有過一麵之緣。那次也是喬家軒認識霍先生的緣故,所以雙方客氣地寒暄過數句而已。然今時今日,傅佩嘉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霍太太如此殷勤以待。

霍太太轉身進浴室取出了一個吹風機,遞給了她:“你頭發濕了,再怎麼也得把頭發給吹幹了再去工作。這幾日,天氣忽冷忽熱的,可千萬別感冒了。”

霍太太堅持得緊,傅佩嘉也就卻之不恭了。

她才一伸手,霍太太便驚呼了起來:“你的手在流血!”

“沒事的,隻是小割傷而已。”

“我讓人取個醫藥箱過來。”

隨之一起來的,是霍先生和喬家軒。傅佩嘉一時也沒個防備,驟然看到喬家軒,整個人頓時便是一愣。

霍先生開口:“聽說傅小姐受傷了,要不要我讓人送你去醫院看看?”

“不用了,隻是小傷口而已。謝謝霍先生。”

聽傅佩嘉如此說,霍先生知情識趣得很,拉著霍太太便告辭了:“那傅小姐休息一下,我們先下去招待客人了。”

喬家軒卻沒有與他們一起離開。

霍家的私人醫生打開了醫藥箱,取出了醫用鑷子和酒精棉球等物,替她清理傷口。酒精擦過裸露的傷口,傅佩嘉吃痛,不禁縮了縮手。

喬家軒一直悄無聲息站在一旁,仿若一件擺設。直到此時,方出聲道:“讓我來。”

他彎下腰,接過了那人手中的鑷子。

傅佩嘉整個人卻如觸電般,猛地將手縮到了身後。

這種無聲卻堅定的拒絕,彼此都懂。

一時,兩人便僵持住了。

過往的喬家軒,每一步都是算計,每個示好都是沙盤演算後的糖衣劇毒,入口封喉。如今的她,何德何能敢受他如此之款待。

再說了,倘若他真對自己還有半分情意的話,就不會允許謝怡數次當眾折辱自己了。

傅佩嘉緘默地垂著眼簾,把視線定格在自己鞋尖,等著喬家軒離開。

可一秒,兩秒,一分鍾,兩分鍾,視線裏頭喬家軒的黑色皮鞋並未移動半分。

傅佩嘉實在不懂,他待在這裏做什麼!如今還要做戲給誰看?

還是她的手受傷流血,令他看得津津有味?!

霍先生是洛海城前幾年突然冒出來的一個隱形富豪,背景神秘,無人得知。傳說他身家豐厚,資產不可估量。霍家客房亦低調奢華,頭頂一盞進口歐洲古董水晶小吊燈,光華四射。

傅佩嘉頭發濕漉漉的,燈光下似綴了鑽石,閃爍不已。喬家軒眼睜睜地看著數滴凝在她發梢的紅酒滑落下來,悄無聲息地墜入了她腳下白色的地毯中。

喬家軒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把鑷子交還到那人手裏:“麻煩你了,請繼續。”

“吧嗒”一道關門聲傳來後,傅佩嘉才緩緩抬眼,瞧著那道長長的房門,怔然失神。

曾經不過在餐廳有過一麵之緣的霍太太也會對她施以援手。而他這個數年的枕邊人呢?隻是靜站一端,冷眼旁觀旁人一再欺她辱她。

那些年十指相扣,輕聲細語,溫柔相擁,肌膚相親的時光,是假的嗎?是她的夢一場嗎?

倘若有一分是真的,那為什麼好好的一切,他一轉身,這一切便說不見就不見了?

有很多時候,傅佩嘉真的分辨不了。

“好了。傅小姐注意傷口這幾日盡量不要沾水。”

傅佩嘉這才回神道謝。因還有工作在身,不好耽擱太久,她匆匆吹幹了頭發出來,便準備下樓繼續服務生的工作。

可一打開門,她一眼便看到了走廊裏的喬家軒。

他如石像般地站在走廊中間,目光深邃地瞧著她。

傅佩嘉麵無表情地與他擦身而過。

傅佩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頭,自然未察覺到喬家軒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甚至在兩人擦肩時,他垂著的手,手指微動。若不是自製力驚人,喬家軒早已經抓著她,離開這個宴會了。

那晚的酒會持續到了淩晨時分,麵對眾人好奇的探究的八卦的各種目光,傅佩嘉都木然以對。

晚會結束的時候,傅佩嘉累得趴在洗手間直喘氣。

她換下工作服,去工作組織方那裏領了三百元錢。薄薄的三張票子,捏在手裏,輕飄飄的,無半點重量。

但為了這三百元錢,她忍受了謝怡的百般侮辱。

霍太太含笑站在門口,似在等她:“傅小姐,外頭正下雨,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傅佩嘉再三婉拒:“謝謝霍太太。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霍太太不得已,隻好道:“那好吧,那我們下次再見。”

“再見。”

霍太太目送著傅佩嘉遠去,心生不忍,不由得歎了口氣。

“怎麼了?累了是不是?”霍先生溫柔相問。

霍太太好看的紅唇一努:“你瞧瞧,看著怪可憐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家夫妻的事情,人家自己會解決的。”

“夫什麼妻?整個洛海都知道他們早已經離婚了。”

“小傻瓜,很多事情都是不能看表麵的,你沒看到喬家軒的眼神,一直追著他前妻跑嗎?”

“若是姓喬的有半分良心,他也不會任別人這般欺負她。從今晚開始,你少跟喬家軒來往。我對他意見大得很。你們男人真沒幾個是好的。”

這是典型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霍先生不得不為自己申辯:“方才我不是已經出手幫忙了嗎?”

霍太太歪頭想了想,這才消了些氣,嬌嗔一笑:“我就知道後來謝怡她們藏好的戒指會掉出來是你搗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