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Six 陰霾(2 / 3)

好像怕傅佩嘉賴著不走似的,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把傅佩嘉晾在了客廳。

傅佩嘉隻覺得臉皮火辣辣地發燙。她自然一秒也多待不了,便抱著花木蘭,拖著笨重的行李箱走出了曾經熟悉如自個兒家一般的林家。

此後,自然是再也沒有接到過林又琪任何電話。

後來細細回想,其實傅氏出現危機後,林又琪與她的聯係就少了很多。隻是那時她沉浸在喬家軒帶給她的巨大傷痛之中,並沒有察覺罷了。

林又琪斷了與她近十年的閨密感情。失去一切的傅佩嘉,在傷心欲絕之餘,在麵對社會冷酷人情冷暖後,一夜之間長大了。

當時莫孝賢正在美國攻讀醫科博士,還要利用課餘時間打工賺學費,他自己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的。自己聯係他,除了訴說苦楚給他增添負麵情緒外,還能幹什麼呢?

一來,莫孝賢沒有理由負擔她的傷心痛苦,接收她的負能量。因為她把他當成好友,所以更加不能這麼做。

二來,經曆了林又琪一事,傅佩嘉也害怕了。她怕身邊的人,個個都似林又琪般虛情假意。她不願意聯係莫孝賢,這樣的話,她心裏頭反而還有個念想,覺得自己至少還有莫孝賢這麼一個朋友。

此後,傅佩嘉自動自覺地換了號碼,也再沒有聯係過曾經認識的任何人。

人經曆太多世事變故、人情冷暖後,難免如驚弓之鳥,對人性都產生了懷疑。

麵對譚在城的提議,傅佩嘉輕輕地道:“譚先生,謝謝你的好意。隻是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勉強的。”

譚在城卻隻笑笑道:“這個答案我早預料到了,不過我向來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並不急於得到你的答案。而且我很有信心,時間久了,你會了解我,會有改變的。

“不管怎麼樣,咱們應該可以算是朋友了吧。所以你得答應我,別再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無聲無息。譚在城形容得真是貼切。如今的她,哪怕某天真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怕也是無人會關心的。

第二日中午時分,譚在城又捧了一束花來了,含笑相問:“今天怎麼樣?”

傅佩嘉慢慢坐直了身子:“譚先生,實在太麻煩你了。我隻是小病,不礙事的。”

譚在城隻是淡淡地挑了挑劍眉,以退為進:“傅小姐,你若是不喜歡看到我,就直接告訴我,我放下花就走。”

傅佩嘉總不能直截了當不加修飾地拒絕他,隻好違心道:“沒有。”

譚在城頓時露出一個含義不明的微笑:“沒有就好。”

他打開了自己帶來的保溫瓶:“這花旗參麥冬龍骨湯,生津潤燥,清熱化痰,很清肺。你肺不好,我倒一碗給你喝。”

“不用,不用。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呢。”

“醫院裏的夥食怎麼能吃呢!”他端著碗輕輕吹氣,也不遞給她。傅佩嘉伸手欲接:“我自己來吧。”

此時,看護勤姐進來了,看見了兩人,視線停頓在兩人拿著的碗上,明顯一愣:“呀,傅小姐,你朋友今天給你送飯啊?”

傅佩嘉看著她的表情,心中忽地一動。她慢條斯理地喝了幾口湯,方抬頭道:“對了,勤姐,那家童叟無欺的飯店叫什麼名字?早上隔壁房還嚷嚷著醫院的飯菜難吃,你把那家店介紹給大家吧。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勤姐的表情閃過一絲驚慌,支吾道:“哦……就在醫院西大門邊上的……巷子……叫……叫……”

她拍一下額頭:“啊喲,叫什麼來著,瞧我這記性。這一時半會兒的,我也想不起來。要不,我回頭想到了再告訴你。”

這樣的反應就是答案。傅佩嘉心如明鏡。

譚在城看她喝完了一碗湯,抬腕看了看表,起身道:“我約了人,到時間了,要走了。晚上我再來看你。”

“不用了,譚先生。我已經恢複得很好了,就不麻煩你了。”

“你不想看到我的話,就直接告訴我。”譚在城從從容容地微笑,還是那句話。

又不能直言不諱地打他的臉,傅佩嘉訥訥道:“沒有,沒有……”

“沒有就好。”譚在城贏下了這一局,很是愉悅地離開了。

傅佩嘉呆呆愣愣地瞧著他的背影遠去,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會落入這種“拒絕都難”的局麵。

下一瞬,傅佩嘉轉頭看到了他擱在病床櫃子上的手機。她抓了一條披肩圍在身上,起身去追譚在城。

她喊住了正在電梯口等候的他:“譚先生,你的手機。”

譚在城訝然地轉身接過,頓了頓,他溫柔地凝視著她說:“我等下再過來陪你。”

他的眼底有些不知名的東西在閃動。這一刻,傅佩嘉忽然有些相信他說的話了。她緩緩地垂下睫毛避過他的目光,客氣地婉拒:“譚先生,真的不用了。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後天就可以出院。”

一來,她和譚在城實在沒有熟到那個地步。二來,傅佩嘉是怕的。她怕自己有一天撐不住了,真的會答應譚在城。

“那我明天來,後天呢,再接你出院。”

“……”傅佩嘉沒想到再度拒絕不成,反而稀裏糊塗地把自己給繞進去了,她正不知怎麼辦的時候,隻聽“叮”一聲,電梯到達了這一層。

譚在城替她攏緊了身上的披肩,細心叮囑道:“回病房吧,這邊冷。”

電梯門緩緩地合上,譚在城的臉消失在了其中。傅佩嘉頹然轉身。

驀地,她看到了不遠處的某個熟悉身形。

醫院走廊的燈清清亮亮,視線之內一覽無餘。喬家軒的臉卻是凝在了陰影之處,瞧不清任何表情。

傅佩嘉緩步而行,徑直越過他後,方停住了腳步:“喬家軒,你不必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傅佩嘉就算要人可憐,也輪不到你來可憐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雇勤姐一天需要多少錢?”

喬家軒不作聲,也不反駁。

傅佩嘉便落實了心中所有揣測:“以後不要再白費心機了。已經吃下去的,我沒辦法吐出來。但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再有下次。我今天就讓勤姐離開。”

身後,是一直站在原地的喬家軒。

傅佩嘉不知喬家軒為何要浪費時間這樣做,莫非如今的她還有什麼可利用之處嗎?!

她是永遠都弄不懂喬家軒的。

從前肌膚相親日夜相對,她都從未弄懂過。如今,她是更加不會懂了。

也不想去懂了。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現在傅佩嘉學會了躲避,離喬家軒遠遠的。

這樣,應該不會再受到傷害了吧。

大病初愈,傅佩嘉再度生龍活虎。

她去薑老頭那裏重新開始工作,蔡伯關切不已。聽她說全好了的時候,蔡伯鬆了口氣:“年輕就是好,恢複得這麼快。”

薑老頭則惡毒地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看來一時半會兒的還死不了。快去廚房給我燉雞,我中午要喝蟲草雞湯。”

但午飯的時候,薑老頭卻嫌惡地大皺鼻子:“好好的一隻土雞,燉成這樣。你自己喝,明天我要喝花膠燉排骨湯,記得給我好好燉。”

也不知怎的,傅佩嘉卻知道薑老頭的蟲草雞湯還有花膠排骨湯等等都是為她燉的。

這個看上去可惡古怪的薑老頭,令傅佩嘉感受到了親人般的溫暖。

而在那個主人從未回來過的小公寓裏,病愈後的傅佩嘉開始與花木蘭一起睡在了大床上,就這樣一點點地占據了整個屋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經居住過的緣故,她的睡眠好了一些,雖然仍舊會不時地從冷汗涔涔的夢中驚醒,然後睜著眼到天亮。但頻率明顯有所減少。

這段時間,譚在城若是來洛海出差的話,必定會來見見她,約她一起吃個飯喝個咖啡之類的。很顯然譚在城改變了策略,以退為進,耐心十足。

但是,傅佩嘉心如止水。

或許是受過的創傷太重,她還未恢複。也或許是,經曆過這麼多後,她再不複往日的單純無知,學會了保護自己,再不會輕易動心了。

這日傍晚,譚在城的車子等在她樓下,見傅佩嘉下班回來,他便推門而出,笑吟吟地喚住了她:“傅小姐。

“有一家新開的餐廳聽說評價很不錯。我已經訂好位置了,今天我們試試他們的特色菜怎麼樣?”

“我晚上有一個兼職……”傅佩嘉極力婉拒。

譚在城:“兼職也要吃飯。我難得來洛海一趟,你就陪我吃頓飯吧。不如這樣,吃完飯我就送你去工作的地方。”

“那……好吧。”

譚在城訂的位置不錯,透過落地玻璃窗,可見蒼茫夜色裏蜿蜒不斷的車流。

已經快兩年了,傅佩嘉疲於奔命,未曾好好地看過洛海城的風景。

有人曾在相遇之初說過,清風朗月都是有錢人的東西:“你看看山腳下的洛海城,多少貧民,不過片瓦遮頭,每日忙著工作,養育子女,為了生活疲於奔波,哪裏有什麼閑情逸致觀賞夜景呢?再說,城中高樓林立,哪怕你抬頭瞅上半天,也看不見一顆星子。”

如今,她總算是深有體會。

耳畔似有譚在城的笑聲:“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哦,我在欣賞洛海城的夜景。”

“確實很美。不過,我們五福也不差——不知道傅小姐願不願意抽空來我們五福玩玩?”

彼此都知道這個邀請代表了什麼。

此時,服務生端了餐上來,傅佩嘉便借機把話題轉到了食物上,不著痕跡地避過了這個問題。

用餐期間,有服務生推著一個蛋糕,唱著生日快樂歌,緩緩地走向了角落裏那一桌。

傅佩嘉也不免朝那個方位看了一眼。那壽星正含笑抬頭。傅佩嘉似被利劍劈中,一時怔住了。哪怕餐廳燈光昏暗曖昧,可那熟悉的輪廓,她一眼便認出了是喬家軒。

傅佩嘉猛然記了起來,今天是喬家軒的生日。

視線盡頭處的喬家軒緩緩微笑,側頭對著陳雲西說了幾句話。下一秒,陳雲西笑靨如花。

遠遠望去,他們兩人就像是傅佩嘉曾經在某個園林水池裏看到過的鴛鴦,頭碰頭地在一起絮絮低語。

他們的背後是洛海燈光閃爍的半城夜景。

這一切,美好得如同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

譚在城隨著她的目光,亦瞧見了喬家軒,不由得蹙眉道:“這個壽星怎麼看著有幾分麵熟,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譚在城的事業都在五福,在洛海準備發展的項目也尚在規劃階段,並未真正踏足洛海交際圈,所以並不認識喬家軒,自然早把在海島上與喬家軒的數麵之緣忘得一幹二淨了。

刀叉在瓷盤上發出了清脆聲響,傅佩嘉將切下來的魚塊放進了嘴裏。香味四溢的魚塊,她嚐不出半分味道。她整個人像是上了發條,機械式地嚼了幾下,然後囫圇吞棗似的咽下。再切一塊,放進嘴裏,再吞下。如此反複。

譚在城見狀倒是笑了:“難得你這麼喜歡這裏的菜。下次一定要再來。”

傅佩嘉努力地微笑,努力地將食物咽下。沒有人知道,她的喉嚨口似被落閘了般,所有的食物都被堵在了那裏。

不多時,她終於吃完了最後一口。傅佩嘉如釋重負地擱下了刀叉,歉聲對譚在城道:“譚先生,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進了洗手間,傅佩嘉便趴在馬桶上,“哇”一聲把強撐在喉嚨裏的所有食物都吐了出來。

猶記得兩人在一起後,他過第一個生日,她重視極了。因為他喜歡吃川菜,她便在林又琪的幫助下找到了一個川菜大廚,從未進過廚房的她專門跟某個名廚學了整整一個月,做了一桌他最愛的川菜。

這輩子,她從未這般窮盡一切心思地對待一個人。連父親都沒有。

林又琪對她搖頭歎息,很是無語:“傅佩嘉,這樣的傻事,也隻有你肯做。”

“這有什麼?不過做頓飯而已。家軒給我做過很多頓啊。”

“以你的身家,哪怕端坐著,也有的是喬家軒這樣的人蜂擁而至。”

“家軒他不是那樣的人!”傅佩嘉不明白,為什麼身旁的人多少都戴著有色眼鏡看喬家軒。

林又琪定定地瞧著她半晌,忽地歎了口氣:“佩嘉,你完了,你真的愛上喬家軒了。”

對此,林又琪總是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叫喬家軒的有什麼好的,長得也就那樣,沒家世也沒地位。說是國外回來的,工作能力不錯。可這麼大一個洛海城,他這樣的人,隨便一抓就有一大把。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一點。”她轉過話頭,又鼓勵說,“不過吧,你喜歡最重要。”

傅佩嘉自己也解釋不了。

感情之事,從來隻講究緣分兩字。

她一直記得他第一眼看到那一桌子川菜時眼底的感動和他的唇落在她額頭的灼熱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