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一句“佩嘉,謝謝你”,仿佛微風,吹過經年歲月,猶在耳邊,熱辣辣地灼痛著她。
回到餐桌才入座,便有服務生上來:“先生女士你們好,今晚本餐廳所有的費用都由過生日的那桌客人包下了。請問你們還需要點些什麼嗎?”
譚在城淡淡地道:“幫我們謝謝那位先生,並祝他生日快樂。隻是無功不受祿,我們還是自己買單比較好。”
譚在城在桌上放下了錢,起身體貼地為傅佩嘉穿上了外套。
而兩人不知的是,角落的喬家軒麵無表情地看著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口,他不露聲色地收回視線,仰頭一口飲盡杯中之酒。
譚在城送傅佩嘉去了兼職的工作地點,車子停下後,他輕輕地歎了口氣,道:“傅小姐,看著你這麼忙碌,我有點心疼。”
這一次,傅佩嘉並不像往日一樣急著下車,她垂下眼,緩聲道:“譚先生,其實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並不值得你這麼做。”
譚在城瞧著她,一字一頓,極為認真地道:“傅小姐,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太多精明世故的美女了,懂得利用自身的美貌和風情兵不血刃或者奮不顧身地去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東西。
但傅佩嘉不是。
單單是這一點,譚在城已覺珍貴無比了。所以,他想要好好珍惜她。
“而且我有的是時間和耐心。我相信,我們來日方長。”譚在城自信得很。
傅佩嘉說服不了譚在城,隻好無奈下車了。
聽說要忘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借著另外的人來徹底忘記。
其實,譚在城並不比喬家軒差半分。譚在城成熟穩健,舉手投足,自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但傅佩嘉辦不到。她根本無法想象她與旁人在一起的畫麵。她一再地跟自己說:“這是因為自己受傷過重,未曾痊愈。等傷口好了,我是可以接受別人的。”
那晚,做完兼職回到公寓,傅佩嘉便疲累萬分地坐在了花木蘭的窩前。
花木蘭像感應到她的不開心似的,一直不停地蹭她的手。傅佩嘉抱起了它,來到了窗前。
“花木蘭,今晚我又碰到他了,他和那位陳小姐在一起。
“今天是他的生日,陳小姐給他製造了一個驚喜……
“花木蘭,他們瞧著可真幸福啊……”
傅佩嘉也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了多久,說了些什麼。直到花木蘭舔舐她的手,她才回過神來。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夜雨來。
傅佩嘉默默地將花木蘭放回了窩裏,取了一些幹草喂它。花木蘭一有吃的,便低頭忘乎所以地啃了起來。
有的時候,傅佩嘉真的羨慕花木蘭。若人也能如此,那該有多好。
可是,不可能。
人的記憶力太好了,曾經發生的,永難忘懷。
呆看花木蘭半晌後,傅佩嘉又再度憶起了這個月迫在眉睫的治療費用。
她取出了這個月攢著的現金,點了一遍又一遍。這個月生病住院花費了不少,哪怕再去跟蔡伯預支工資,也不過六千多塊,離父親的治療費用還差一大截。
該賣的東西都已經賣完了,除了良嫂給她的一些換洗衣物,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傅佩嘉疲累地以雙手捂臉。她真的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爸爸,你何時才能醒來?
在喬家軒包場慶祝生日的時候,她卻在為幾千塊錢發愁。
若說沒有一點恨意和不甘,那絕對是騙人的。可是,恨又有什麼用呢?除了讓自己難受外,什麼幫助也沒有。
傅佩嘉能做的不過是盡量不要去想起喬家軒,不要因他而一再地影響自己目前已漸平靜的生活。
她放下手抬頭的時候,忽然整個人駭住了。
門口處,赫然靠著喬家軒。他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臉色緋紅,目光迷蒙地瞧著她。瞧著模樣好似喝醉了一般。
她真是糊塗。也或許是她實在走投無路了,才會輕易地相信這裏與他無關。
喬家軒忽地大踏步朝她走來,傅佩嘉一驚,她正欲抱起花木蘭往外逃,可喬家軒並不給她這個機會,一把拽起她的手便拖著她進了浴室,趴在洗漱台上大口大口地嘔吐了起來。
在傅佩嘉的記憶中,喬家軒是從未醉過酒的。哪怕在不得不飲酒的場合,他都是客氣地點到為止。
但此時的他,看樣子是真的喝醉了。
吐過後的喬家軒似乎也疲乏至極,他堂而皇之地往床鋪一躺便睡了過去。整個過程中,他的手卻牢牢地扣著她的手不肯放。傅佩嘉怎麼掙紮,都無法掙脫。
他隻命令式地吐出了三個字:“不許動。”
傅佩嘉的眼前便是喬家軒的臉,俊眉高鼻,她無一不熟悉。
旁人不知,以為自己是被他哄騙得手。事實上,無論是當年的熱戀時光還是後來短短的婚姻歲月裏,他一直霸道得很,從來都把自己吃得死死的。
有那麼短短的一瞬間,傅佩嘉以為自己做夢了。過往很多很多的事情,仿佛不過是她的噩夢一場。
然而幾秒後,她就清醒了。她知道,這絕對不是夢。
喬家軒的狠心絕情,早已讓兩人成陌路了。
但很奇怪,如今已取得傅氏所有一切的他,在沉睡時都眉頭微蹙,似乎並不怎麼快樂。
他似乎從來都不快樂。
很久以前,她曾經很想讓他臉上的笑意延伸到眼底,每天過得快快樂樂的。她曾經很想挽著他的手慢慢地走,慢慢地變老。她曾經很想為他生一屋子的孩子,跑來跑去的吵鬧不已,喚他爸爸喚她媽媽。
那些曾經,如今想來,不隻整個洛海城,怕是連空氣都在嘲笑她愚蠢不堪。
傅佩嘉垂下睫毛,淒楚苦笑。
待她睜開眼的時候,卻忽然一驚,原來喬家軒不知何時已經醒了。他漆黑的眼,深深沉沉地盯著她,叫人想起在暗夜裏盯著獵物伺機而動的狼。
下一秒,喬家軒扣著她的手用力收緊,傅佩嘉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地跌了過去,她的手下意識地去推他,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隔了薄薄一件襯衫,隻覺熱得燙手。她觸電般地縮了回來,第二個反應便是用手去打他。喬家軒根本不理會她的小打小鬧,他自顧自地捧起了她的臉,似不認識一般怔怔地瞧著她。
那目光真真是古怪至極。
傅佩嘉被他瞧得腿軟,隻好移開視線,用手無聲卻固執地推著他。
喬家軒忽然便湊了過來,溫柔地含住了她的唇,舌尖輕輕地探了進來,深深地吻了起來。
他給她的感覺也很奇怪,珍視凝重,仿佛她是他失而複得的珍寶。他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她再度消失一般。
傅佩嘉嗚咽著搖頭,但怎麼也掙紮不過。她狠了心,唇齒猛地一合,用力地咬著他的唇。他竟也不躲不閃不避,任她咬噬。最後,傅佩嘉嚐到了他唇上鐵鏽一般的腥甜,終於是鬆了口。
叫人意外的是,她放過他,他卻反而把自己的手遞到她唇邊,目光癡纏:“嘉寶,你咬,用力咬,狠狠咬——”
喬家軒瘋了!他本來就是個瘋子!
傅佩嘉不願跟一個喝醉酒的人多做糾纏,她撐起了身,就欲往外跑,連床腳邊的花木蘭都來不及顧上了。此刻的她,隻想馬上逃離這裏,遠離喬家軒。
但喬家軒並不給她這個機會。她一旋身,他抓著她的手臂便用力一收,傅佩嘉瞬間跌在了床鋪之上。
這一次,他強勢至極,根本不讓她有半分躲閃,傅佩嘉躲到哪兒,他吻到哪兒,夫妻數年,他知道她所有的弱點,傅佩嘉根本抵擋不住,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傅佩嘉匆匆地整理了自己所有的物品,抱著花木蘭的紙箱,第一時間離開了公寓。她甚至沒有轉身再多看一眼沉沉睡去的喬家軒。
但沒想到喬家軒的助理袁靖仁會在醫院找到她:“喬太太,喬先生說隻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住在那個公寓裏。”
傅佩嘉低著頭,拿著小毛巾在給父親擦手,一根手指,再一根手指,指縫指尖……她充耳未聞,仿佛天地間隻餘下替父親擦手這一件事情而已。
袁靖仁等了許久也不見她開口,便又輕輕地喚了一聲:“喬太太。”
傅佩嘉終於直起了身子,她把臉對著袁靖仁,麵無表情地道:“你回去告訴他,我不需要他的施舍。那房子,我是不會住的。”
袁靖仁應了聲是。他在心底默默地歎了口氣。
今天喬先生是午後才去辦公室上班的。袁靖仁接到內線,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正側身站在落地窗邊,靜然出神。
他也不好打攪,便在一旁等候。好半天後,喬先生才開口:“去問一下私家偵探,她現在在哪裏。還有,讓她搬回那個公寓。”
袁靖仁愣了愣才明白過來。
在來見傅佩嘉之前,袁靖仁便知道這是個不可能之舉。傅佩嘉看著嬌嬌柔柔的,性子卻倔得緊,絕不是個輕易服軟的,更不可能對喬先生低頭。
這一年多來,袁靖仁奉喬家軒之命找私家偵探跟蹤傅佩嘉,她吃了多少苦,經曆了多少人情冷暖,旁人不知,袁靖仁怎麼會不知道?但凡傅佩嘉願意求人,傅成雄在生意場上的這些朋友,總有一兩個是願意幫些無傷大雅的小忙,以成全自己“雪中送炭”的美名的。
然而,傅佩嘉並沒有。
她咬著牙,用自己羸弱纖瘦的肩膀挺到了現在。
有些時候,袁靖仁都不免對她起幾分敬佩之意。但如今喬先生說話了,再難辦也得辦。
既然傅佩嘉答複了他,他這個傳聲筒便準備回去盡自己的責任去了。才拉開門,隻聽傅佩嘉漠然至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還有,以後別叫我喬太太。我不是喬太太已經很久了。”
偏偏去彙報給喬先生的時候,喬先生抬手撫著唇角某處的傷口,緘默了半天,才道:“她還說了什麼?”
袁靖仁支支吾吾地把傅佩嘉那句“我不是喬太太已經很久了”說了出來。聞言,喬先生臉色頓變,連手都握成了拳頭。
袁靖仁悄悄地退了出來,默默地歎了口氣。傅佩嘉這句話也是陳述事實而已,喬先生至於這麼激動嗎?!再說了,當初不是您要跟她離婚的嗎?!
唉,自己是真心弄不懂Boss的心思。這可是助理的大忌啊。
無論做什麼工作,無論怎麼辛苦,她都不會要喬家軒一分施舍的。傅佩嘉這樣告訴自己。
但現實總是很殘酷。擺在她麵前的是這個月的費用。
蔡伯前兩天才給她漲了兩千的工資,這樣一來,傅佩嘉反而不好意思再跟他開口先預支下個月的工資了。
可是除了蔡伯,她又可以跟誰籌錢呢?
鍾秘書或許可算一個。但他如今身負兒子留學的費用開銷,且又失業了一年多,經濟也不寬裕。一兩個月的費用或許是可以支持的,但長此以往,哪怕有心也無力。
就在傅佩嘉為了錢一籌莫展的這一天,她意外地接到李鈺的一個電話。
李鈺客套了兩句,便開門見山地道:“佩嘉,我有件事情想要你幫個忙。”
“李經理,你有什麼盡管說,隻要我能辦到。”
李鈺便將事情娓娓道來:“那我也不浪費時間拐彎抹角了。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最近開了家咖啡店,晚上想找一個鋼琴演奏。正巧我聽過你的彈奏,覺得你挺合適,就推薦了你。咖啡店的地址我發你,如果方便的話,你去和她見個麵。”
“好的。謝謝你,李小姐。”想不到平時瞧著冷漠古板的李鈺如此古道熱腸,傅佩嘉十分感激。
“是朋友需要。我推薦你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傅佩嘉一再道謝。
她為了得到這份工作,特地在家裏桌子上畫出了琴鍵,一有時間就對著桌子彈奏,連續練習了一個星期。
在李鈺的推薦下,傅佩嘉隻彈奏了兩曲便獲得了這個工作機會。
從前的無憂時光裏,父親曾要求她必須學會一種樂器一種繪畫,其餘愛好則隨她。樂器方麵當時她選了鋼琴,繪畫則選了冷門的花鳥畫。以為不過是作為消遣而已,但想不到家中巨變後,她如今靠著彈鋼琴有些許的收入,得以糊口。
咖啡店生意火爆,內部人事簡單,傅佩嘉的工作也頗為順暢,工資待遇也很是不錯,偶爾客人覺著她的彈奏好,還有額外的小費收入。加上在薑老頭這裏的工作也很開心,按時拿到的兩份工資完全可以支付父親的醫藥費和她的日常開銷了。
隻要她好好工作,從今以後,她每個月不必再為錢發愁了。
傅佩嘉漸覺生活裏有了陽光。
人生猶如拋物線,墜落低穀之後也會慢慢向上。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時來運轉”吧。傅佩嘉相信以後會越來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