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Nine
逃 避
人生總是如此,
太多的東西,你越想珍惜,
它消失得越快。
喬家軒去了樓下客臥,梳洗出來,遙控打開一整麵客廳的窗簾。日月湖上白霧嫋嫋,恍若仙境。
他閉目深吸了口氣,隻覺得今天早晨的空氣格外清新甘甜。
這一覺,不知為何,傅佩嘉睡得極沉,哪怕喬家軒在身畔,她都沒有半夜驚醒或者其他。
但醒來後,腦中依舊有些揮之不去的昏睡之感。傅佩嘉揉了揉額頭正欲起身,下一秒,她看到了站在臥室窗前遠眺風景的喬家軒。
他徐徐轉過頭,與她的視線碰了個正著。
不知是不是剛睡醒的緣故,他的目光深邃如無垠之宇宙。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他的話,不輕不重,但語氣是命令式的。
傅佩嘉下樓的時候,白襯衫黑長褲的喬家軒圍著圍裙從開放式的廚房裏轉過身,手上端著兩個盤子。
白瓷盤中,簡簡單單的一份早餐。是他親手做的一份雞蛋火腿起司三明治。他曾經說這是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喬氏三明治。
婚後的喬家軒但凡有不加班的休息日,最喜歡的便是帶她出去走走,或者去郊外湖邊野餐。他負責搭帳篷,提前準備好這種喬氏獨一無二的三明治,她則負責水果和小蛋糕之類的。他釣魚的時候,她便捧著一本書陪伴在側,或是去帳篷小憩。兩人經常早上出去,每每日落才返家。一直到後來她父親生病,他工作漸多,才放棄這項休閑活動。
那時候的天空總是湛藍無比,雲如雜草,在兩人的頭頂聚聚散散,來來去去。
所以傅佩嘉吃過好多次,味道並不差。
事實上,喬家軒的廚藝十分好。從前,隻要他肯下廚,她每回都吃得津津有味。
然此時,麵對麵坐著的兩人,身邊隻餘一室靜默僵凝的空氣。
傅佩嘉慢條斯理地吃著,完全食不知味。
喬家軒飲完了杯中的最後一口黑咖啡,取過沙發上的西裝外套,轉過頭說了一句:“我去上班了。”
如從前一樣的交代話語,令傅佩嘉握著熱牛奶杯的手不覺一頓。
從餐廳的落地玻璃窗望去,可以看見他上車絕塵而去的畫麵。良久後,傅佩嘉緩緩地收回視線,取過白瓷盤,把上頭幾乎未動的三明治直接倒進了垃圾桶。
去了薑老頭那裏,又去了醫院,再趕去咖啡店工作,等傅佩嘉回到了別墅的時候,已是半夜時分了。
室內燈光大亮,從落地玻璃窗望去,可見喬家軒認真辦公的模樣。他領結微鬆,袖子半卷,冷靜睿智中有幾分旁人瞧不見的慵懶頹廢。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去樓上的書房,卻在長長的餐桌上攤開了許多的文件。
不可諱言,這種回家有溫暖燈光有人等候的感覺,對孤單寂寞彷徨無助了近兩年的傅佩嘉而言,若說沒有一丁點喜歡的話,那絕對是騙人的。
倘若這個人不是喬家軒的話,她想必是會更加歡喜。可又隱隱覺得,若那個人不是他,換作旁的人,哪怕是譚在城,傅佩嘉都無法想象。
這是一種非常幽微怪異的感覺。
傅佩嘉在冷風中呆立良久後,方緩慢地邁進了草坪小道。
聽見她開鎖進屋的動靜,喬家軒抬起頭。那個瞬間,傅佩嘉瞧見了一抹微光在他眼中劃過,但隨即便消失了,快得讓人覺得隻是燈光反射的錯覺而已。
傅佩嘉垂頭換鞋,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如今的她,一有任何動靜,便如刺蝟般豎起尖銳的利刺,對他更是戒備不已。喬家軒是心知肚明的。他頓了頓,不急不緩地開口吩咐道:“我餓了。你把食物加熱一下。”
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之事。
廚房的大理石台上有兩份咖喱牛肉飯,白色瓷盤觸手冰涼。
難不成他還沒吃晚飯嗎?傅佩嘉沉吟著把飯擱進微波爐裏加熱。忽然,她的視線一頓,看到了邊上擱著的一束粉紫色的玫瑰。包紮精美,在燈光中蓬蓬盛開。
從前的那個人,在她生日或者紀念日的時候,偶爾也會帶花回來送給她。因為次數極少,所以她每次收到都會覺得欣喜不已。
而如今,兩人什麼也不是。這束花顯得特別突兀怪異。
數分鍾後,“叮”一聲,微波爐結束了運轉。一時間,滿屋子裏充滿了咖喱的香味。
這是傅佩嘉喜歡的菜色。平日裏她工作兼職忙,來不及做飯,便會在星期六大采購,買一些蔬菜和牛肉,自己熬一鍋咖喱。晚上下班或者夜裏加班回來,餓了,便把冰箱裏的咖喱澆一勺在冷飯上,放進微波爐裏旋轉兩分鍾。
每個饑腸轆轆的時刻,咖喱的美味勝過天下美食。
隻是麵對著的人是喬家軒的時候,傅佩嘉難免有些食不下咽。
喬家軒倒像是餓壞了,一勺一勺大口地吃著,很快便吃完了。
傅佩嘉早已經在咖啡店試吃過一些食物了,所以隻吃了一半,便已覺得飽了。她擱下了勺子,準備收拾碗筷。
不料,喬家軒也不說話,伸手便取走了她麵前的盤子。傅佩嘉眼睜睜地看著他低頭就著她用過的銀勺,三下兩下地便幫她吃光了剩下的盤中餐。
開放式的廚房,長而寬大的餐桌,桌上的透明花器裏插了幾朵花邊洋牡丹,簇簇攏攏堆堆疊疊地盛開著,滿目韶華。
從喬家軒的位置,隻要輕輕抬眼,便能看到不遠處那個低頭刷盤子的纖細身影。
很快地,傅佩嘉便刷好了盤子,又整理幹淨了廚房,便輕手輕腳地上樓而去。
她不在。客廳便似乎在一瞬間空曠清冷了下來,那種薄薄的寒涼一點點地圍攏了過來,將他團團包裹。喬家軒試圖讓自己凝神靜氣,重新投入工作,但是他根本做不到。他整個人心裏空洞洞的,心浮氣躁不已。
喬家軒恨恨地一把推開文件,轉身望著蜿蜒而上的樓梯台階,胸口起伏不定。
臥室裏,傅佩嘉站在窗邊,頭抵在玻璃上,默默地拽著透明的紗簾。窗外的日月湖黑洞洞一片,唯一可見的是湖對麵住戶的星火燈光。
聽說一盞燈便是一個故事。但應該不會有與他們這樣雷同的故事吧?!
離婚後的前夫前妻,沒有一點愛地住在一起。
忽地,傅佩嘉察覺到了身後有人在靠近,正欲轉頭,喬家軒已經強勢地把她固定在了落地玻璃窗與他之間,她完全無法動彈。
他抓住她的手臂,緩緩地吻在了她的耳畔。
傅佩嘉僵著身子推了推他,喬家軒似忽然惱了,他張口便惡狠狠地咬住了她的脖子。傅佩嘉吃痛,禁不住“啊”一聲輕叫了出來。
也不知怎的,她的這一聲呼痛令他瞬間又開心了似的,他鬆口發出了一聲輕笑,但轉頭又咬了下去。
這次不一樣。這次他咬得很輕,密密麻麻來來回回地在她脖子上啃噬。
第二天,可想而知脖頸處有一片啃噬齒印。但幸好,都沒有上次在海島時那麼深,要足足一個月方才退去。
喬家軒已經去上班了。一樓餐廳,孤零零地擺著一份早餐,照例是牛奶和三明治。邊上有一張銀行卡和一張字條:我的工資卡,裏麵的錢用來支付家庭開銷。
家庭開銷這四個字卻叫傅佩嘉怔然了許久。
她與他,一起住在這個屋子裏,算是家嗎?
自然不可能是。
關於兩人之間,到底算什麼,何時會結束,傅佩嘉亦不知。
說不定父親過段時間就恢複了記憶。那麼,兩人之間也就結束了。
過一日算一日。雖然每一日都似在油鍋裏煎熬,但除此之外,傅佩嘉根本沒有旁的半點法子。
數日之後,傅佩嘉便發現喬家軒連家政阿姨也沒有請,除了早餐他負責外,屋子裏所有的家務,洗衣打掃,買菜做飯,各種交費,她都必須親力親為。
至於薑家的工作,傅佩嘉起先是不肯辭的。
一來,經過這麼多事情的她,發覺這個世界上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一個人還是靠自己最牢靠。二來,她喜歡在薑老頭家的工作,在他和蔡伯兩個人麵前她可以很放鬆地做自己,她喜歡與他們相處。他們默默地尊重她關心她,投桃報李,所以她也用了十二分的心在工作上。
喬家軒聽後,隻扔下一句話:“你有兩個選擇,辭去工作或者結束我們之間的協議。”
這哪裏是選擇?傅佩嘉根本沒的選。
她向薑老頭和蔡伯辭職的那天,蔡伯愕然極了,迭聲發問:“好好的為什麼辭職?是不是嫌棄老頭給你的薪水太低了?還是覺得太辛苦了?”
蔡伯都未待她開口解釋,便急道:“傅小姐,你要是覺得薪水低,你有什麼要求就盡管提。這個蔡伯能做主,保證能讓你滿意。要是你覺得太辛苦,蔡伯就再找一個家政,分擔一下你的工作。”
“沒有。蔡伯,我不覺得辛苦,也不覺得薪水少。”
“那是為什麼?”蔡伯皺眉想了想,便“恍然大悟”了,“我知道了。肯定是那老頭子又惹你生氣了吧?你甭管他。他呀,就那張臭嘴惹人討厭。其實啊,處久了你就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傅佩嘉聽了不由得微笑,她搖頭說:“沒有啦,是我自己的原因。我父親醒過來了,我要照顧他,實在分身乏術,沒辦法繼續再工作下去了。”
蔡伯聽了這句話,便知道說再多挽留的話都沒用了。
薑老頭得知後,托著茶盞用茶碗蓋撥了撥碧清的茶,好半天才說了一句:“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沒法子的事情。去吧。”
最後一天在薑老頭那裏的活,傅佩嘉幹得認認真真,還寫了一張明細單給蔡伯,什麼物品放什麼地方,什麼時間段讓老頭子服什麼藥,以及老頭子的各項喜好一一列了出來,十分清楚明了。傅佩嘉衷心希望接手的保姆可以盡快地進入工作狀態。
“老頭,我走啦。你要記得每天量血壓,準時吃藥。”
薑老頭專注於山水畫,頭也未抬。
“老頭,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傅佩嘉真心實意地道謝。
薑老頭手裏的畫筆筆鋒一頓,但他恍若未聞,什麼話都沒有。
傅佩嘉前腳才跨出薑家大門,蔡伯就從後麵喊住了她,硬塞給了她一個厚厚的信封:“老頭叫我給你的。他讓我交代你,有空回來看看他。還有,萬一在外麵遇到了什麼難處,就給我們打電話。
“記住了啊。有什麼難處就給我和老頭打電話。”蔡伯重複這一句話的時候加重了幾分語氣。
傅佩嘉走過那條幽深僻靜的馬路,轉身的時候,蔡伯還站在門口目送她,見她轉身,朝她揮了揮手。
傅佩嘉不是不感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