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之中隻剩褒洪德一人,穿堂而入的風掀起了他朝冠上的緞帶,褒洪德眯著他那雙永遠似笑非笑的雙眼望向宮外的天空,喃喃自語:“天降祥瑞?王後真是會挑時辰,但願申國能自此抽身,不然可不是一屍兩命就能了事的了。”
王後寢宮的幕幃一層一層落了下來,整個寢宮籠罩在一片肅穆之中,身穿王後燕居常服祿衣的申侯之女申薑坐在正室中的床榻上一臉焦急,隔著重重幕幃看了看東堂,轉身問身邊的婢女:“怎麼還沒有來?”。
“回王後,大王在此,估計魚媯姑娘她不好直接進來,應該會有別的辦法,王後請寬心,千萬別動了胎氣影響生產。”申薑身邊的婢女跪在榻前握著她的手寬慰道。
“但願她們不要誤事,不然,此次我申國就難逃兵戎之災了……”說罷,申薑歎了口氣一臉悲惻落下淚來。
婢女見王後落淚頓覺手足無措,連忙磕頭請罪:“婢子該死,王後千萬保重身體啊。”
“婢子魚媯參見王後,婢子來遲,請王後降罪!”不知何時,寢宮正室的偏門處已跪著一位巫人打扮的女子,長發垂腰,額前係著一圈朱色緞帶,在眉心處墜著一枚熠熠閃耀的黑曜石,燦然宛如第三隻眼一般。
王後看到來人,帶著淚痕驚喜萬分地從榻上起身,幾步走到魚媯身前攙起她,握著她的手腕激動地說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可被大王發現?”
“王後放心,司巫已主持開始起舞祈福,大王已移步去寢宮外觀賞,婢子進來時無人發覺。”魚媯回答道。
“那就好,藥帶了嗎?”王後問道。
“回王後,帶到了。”魚媯從法衣內襯中掏出一個兩寸見方的木匣子,打開木匣子,裏麵裝著黑褐色的粉末。
在寢宮層層幕幃與宮燈的映照下,申薑的臉上散發出一絲決然的緋紅光芒,“換身宮裝拿下去煎了,寡君即刻服下。若遇見其他宮人詢問,就說寡君生產時耗盡肌力,氣血虛虧,此藥補氣養血助產之用。”
魚媯遲疑了一下,抬頭和王後對視了一眼,懇切地說:“婢子鬥膽一問,王後可是下定決心?”
聽了這話,申薑本就淒切的眼眸中頓時蒙上了一層水霧,一臉慈愛地隔著繡滿紅色桃花的素白祿衣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抿著幹裂的嘴唇說道:“顧不得那麼多了,寡君自知腹中的孩子雖未足月,這藥是猛烈,但強行催生的話,孩子應該能保得住,隻是怕他生下來受藥性的侵蝕身子骨孱弱,寡君對不住他,”說到這,申薑的眼淚已經禁不住流了下來,她上前緊緊抓住魚媯的雙手,盯著她的眼睛哽咽道,“魚媯,你我姐妹一場,你又師從大醫師這麼多年,應該能保全我的孩子,對嗎?現在你麵前的不是王後申薑,是與你一同長大的姐姐,我求你,若是我此劫度不過去,孩子的以後便拜托你照顧了。”
魚媯的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她重重地點頭答應申薑:“王後曾大恩予我,我定當竭力護你母子周全,隻是你這麼做,是否值得啊?”
申薑迷蒙的雙眼映著深深的無奈,顫抖著嘴唇,說道:“我又能如何呢?大王即位之初諸侯作亂,弟弟早已料到他會讓申國出兵替天子征寇,父親還幻想我申國已被先王分國,又安分守己這麼多年,大王念及我主中宮也不會這麼絕情將出兵事宜交由申國。可是事實就是,我不過是大王用來拉攏申國的棋子,而申國不過是大王用來平定天下的卒子,我若此時不將孩子生下來,那怎麼能拖住大王令申國征寇的旨意,旨意一下,父親就必須以年邁之軀率軍征寇,生死由天了。這一仗,申國勝不了的,兵敗的話,父親和弟弟隻能以死祭旗,我申國薑姓宗族也會株連,到那時,我要這個王後何用?”
“既然王後心意已決,那婢子竭盡全力也會讓王後如願以償,隻是這藥中的斑蝥有毒,川芎、紅花、牛膝量大,會使王後催生後留下病根,可能以後再也不能有子嗣了。”魚媯凝眉一字一頓說道。
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申薑的身子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知道了,現在箭已搭弦不得不發,魚媯,拜托你了。”說完,申薑便命婢女伺候脫去了祿衣,解開發簪,隻穿一身白色襯衣平躺在榻上。
不一會兒,催生的藥劑煎好,魚媯跪在榻前將濃黑色的湯藥呈上:“啟稟王後,藥已煎好。”
申薑在婢女的攙扶下坐起身,在身後墊了個軟枕,端過藥碗遞到唇邊,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滑進了騰著白汽的湯碗,跪在一旁的魚媯不忍看,別過身捂住了口鼻。
一聲淺淺的哀歎後,申薑將湯藥一飲而盡。
半個時辰後,一陣陣淒厲的叫喊聲從王後寢宮的正室中傳出,撕心裂肺,響徹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