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公子府上下忙碌異常,許久都不曾有如此熱鬧的場麵,塵封的醴酒從地窖一壇接一壇地搬出開啟,無數珍饈美食在膳堂穿梭烹製,內仆府丁皆是小跑著搬運源源不斷送入府中的世家賀禮,這場麵,若不知曉是褒國世子歸國,隻怕路人都以為是哪家大戶娶妻迎親的排場呢。
衛姬夫人在府中逗留至午食將至,為了不影響褒洪德與來賀的賓朋及眾位姬妾宴饗言歡,便推辭了挽留,率著浩浩蕩蕩的宮婦、內小臣與戍衛,沿著兩側跪滿人群的廣場石地,在三拜大禮與歡送聲中,乘輦車向王宮行去。
送走了衛姬夫人,棘兒提到喉嚨口的心才緩緩落地,衛姬夫人在堂中席坐的每一刻,棘兒都是忐忑不安的,雖然麵色不敢有絲毫表露,可她自己知道,衛姬夫人釋放而出的強大控製力,是自己與公子身邊任何一個女子都不可企及的,她那淡然眉眼下隱藏的聰慧與狡詐,完美地融合於一體。
棘兒跟隨褒洪德出府相送,跪在揚起塵土的路麵上深埋麵容,回想著衛姬夫人對褒洪德最後的交代。
“兒身為褒國世子,要為褒國的將來打算,母當年從衛國遠嫁而來,成就了衛、褒兩國聯姻,也正是如此,二十年來兩國無爭,母不敢自居對母國與夫國有功在身,隻是這聯姻是國與國結為同盟最堅實的手段,兒要仔細思量。”
輕音嫋嫋,衛姬夫人的話語還縈繞在耳中,而她此話中看似在告誡褒洪德要遵從國家利益,實則卻在警示堂中的二十二名女眷,世子婦的人選是褒國與強國聯合下的有力保證,不是隨便一個公女或是宗女就能勝任的,棘兒在話中聽出了言外之音,不經意瞥到衛姬夫人向堂中環視,嘴角蔓延出一絲淺笑,溫婉從容,卻富含深意。
褒洪德為人精明絕頂,他定不會像褒離那樣為一己真心而置褒國於險境,而衛姬夫人這番言語,的確澆滅了許多姬妾懷揣妄想的美夢,若不是強國國君的公女,趁早打消了不切實際的空想,也免得來日言行舉止不慎,斷了自己的後路。
原本一場母子相會的感人場麵,卻在衛姬夫人的操控下,演變成一場君夫人對兒子豢養女眷的說教,聰明些的女子自然能明白話中的含義,但仍有那腦筋不夠用的癡女並未會意,衛姬夫人的輦車還未行遠,棘兒還恭謹地跪在路上,便聽有嬌滴滴的女聲喚著一聲聲的“公子”,迫不及待直直貼上身去。
心中暗笑,看來君夫人的告誡聽在這些人的耳中,算是無用了,如此急切地想要出頭,隻怕野心不小,奈何若是沒有君夫人那般縝密心機和公子身上具有的八麵玲瓏,一心奔著世子婦的位份,隻怕將來是不能善終了。
送走了衛姬夫人,褒洪德在繁花似錦的簇擁下回到了府中,此時沒有了君夫人的束縛,姬妾們大多放下拘謹端正的容色,歡歡喜喜環繞著褒洪德,一路向早已準備妥當的宴饗而去。
棘兒跟在蛾的身後,乖巧地安心做一名本分的婢女,這樣的場合下,她不配與其他姬妾爭得一時風頭。
蛾在今日歸府的儀仗中,享盡了眾人的嫉妒,此時與棘兒跟在後麵,意態悠然信步閑閑,抬看前方褒洪德置身於花團錦簇的好風景之中,嘴角上揚,嗤笑一聲:“阿妹你看,這府中果真熱鬧非凡,日後那些個瑣事,有得讓你心煩呢!”
棘兒低眉順眼,一步不落緊跟著蛾的步伐,輕聲低語:“婢子淺薄無知,日後還要多多仰仗美人教引。”
蛾回身瞄了棘兒一眼,眼中的笑意說不清是暖是寒,抿了抿唇角,捧了一下耳側的髻發,淡淡笑道:“教引談不上,隻是能在阿妹不順之時,我能為阿妹分憂便可,今日連君夫人都對阿妹另眼相看,隻怕我日後仰仗阿妹的時日還多呢。”
棘兒聽出了話中的隱隱酸意,心中叫苦,若是連蛾也要置自己與對立,隻怕這偌大的府邸,除了公子,自己可真無可以攀談之人了,忙趕了兩步繞到蛾的麵前,慌忙跪在蛾的腳下,坦然對上蛾眉間蓄著的絲絲僵硬的笑意,緊張道:“婢子跟隨美人左右,定會謹慎侍奉,若是婢子有失分寸見罪於美人,還望美人念在婢子年少無知的份上,寬恕婢子一次。”
說罷,不顧周遭投來的各色目光,端端正正向蛾磕頭請罪。
蛾微微一怔,方才棘兒在堂中表現得體,絲毫不像是出身鄉野的賤民,心中暗想,難怪能被尹吉甫看上,此女若不是有過人之處,怎能在府中眾多歌舞伎者之中獨獨選中她去晉國,此時見棘兒盈盈跪在身前,又不禁感歎,自己隻是心中微微有過一絲對她的防備,怎料她竟能從隻言片語中意會,即刻便能放下身架伏地請罪,心中對眼前這個時而張揚時而內斂的歌伎,又生出一丁相惜,自己這麼多年,也不過是靠著過人的眼色和卑躬屈膝處處討好的卑顏熬到今日,既然與她同出於歌舞伎者,何苦要尺布鬥粟斤斤計較,拉扯她一把,若是來日她有幸上位,自己沾得一二榮光,也未嚐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