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麼,我不介意把你交給爹爹處置。”她皺了皺眉,萬古不變的臉上終於有了反應,但很厲害,隻是轉瞬便逝。
“我可以看出你是身不由己的,至少你沒有真正對我下手。是你不願意吧。”
“但你不肯告訴我苦衷嗎?我不相信,也不願相信你們真的要出賣我。”
“我不想你死,但我也做不到仁慈,尤其,是對背叛我的人。”
她微微低下了腦袋,我看不清她的臉。索性我也不再看她。我轉過身,背對著她。
“不要再對其他不相幹的人動手了,戀塵也好,五皇子也好,他們隻是紅莊的客人。”我從身上取出那晚曾想射向戀塵的飛鏢,和那枚解鎖的鑰匙,丟於她麵前。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了,我已經給了她機會,是她自己不珍惜,我又能說什麼呢?爹爹會替我處置她,無需我操心。我疾步向外走去,離開這裏,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主子”就在我將要邁出門檻時,她的聲音讓我停下了腳下的步伐。
“主子,要小心七命,還有,不要與秋戀塵走的太近,他……啊!!!”還未說完,隻聽得她一聲尖叫,我大驚,急速轉過身……“啊!!!”眼前的景象根本讓我無法自製,一切的冷靜都被我拋諸腦後。我迅速奪門而出,一路上猶如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到了外麵大街,腦子裏全是那慘不忍睹的場麵。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不,不,屋子裏麵還有誰,屋子裏麵還有誰!!!
我不知是走還是跑,一路上我也不知經過了哪裏,反正我回到了紅莊,回到了我的院子,回到了我的屋裏。我害怕,這裏讓我感到恐懼。一次我可以接受,但叫我如何能接受得了第二次。我急急衝進屋子裏。紅鸞正背對著我站在窗邊望向院子裏的那棵海棠樹。我感覺此時的我已經快失去理智了。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急急衝上前去將他扯過身子,抓住他的手臂,發瘋似地使勁搖著:“告訴我,在醉春樓的那間舊屋子裏,除了你還有沒有其他人,告訴我,告訴我!”
“你放手,放手,你快給我放手!”紅鸞掙紮著想要掙脫出他的手臂,隻可惜我已無法冷靜。
我緊緊地揪住他的手臂“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被傷的,屋裏還有人對不對,對不對?!告訴我,快告訴我!”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放開我,你先放手,你,你,你扯到我的傷口了!!!”傷口?望著他手臂上潺潺流出的鮮血,我迅速脫離他的手臂。血,血,是血。我緩緩向後退去,腦子裏又是那血肉模糊的景象。我退到桌邊,愣愣地坐在了椅子上。那天,紅鸞被傷,我在屋外,裏麵有人沒人我是不清楚的,即使他速度再快,那也說得過去。而如今,我與三命一同在屋裏,那時我還沒出去,我還沒有出去啊!!!而僅僅隻在三命一句話的瞬間,就可以將三命致死,而且可以將她身上的肉全部絞下,那隻剩骨頭的身子上零零碎碎地掛著幾塊血淋淋的皮肉,腦袋早已滾落在地,看不見眼球,看不見鼻子,看不見嘴唇,沒有五官卻鮮血淋漓的腦袋就落在我的腳邊,地上鋪滿了她的血肉,是那樣的駭人,而她的手她的手竟,竟,竟揪著他似乎早已腐爛的腸子,揪得那樣緊那樣緊,似乎有億萬分痛苦一般,死死揪住不放。她到底犯了什麼錯,要這樣對她,這麼殘忍,這麼殘忍,那可是三命啊,她的武功根本不在我之下,又豈能那麼快那麼快就被人……何況,何況,屋子裏為何會有人,為何她的速度能如此之快,為何我會沒有發覺,為何,為何!!!
看著紅鸞袖子上的鮮血,他傷口又裂開了。我重新站了起來,從藥箱裏取出一瓶止血的藥粉遞與他“敷上吧。”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瓶子,微微皺了一下眉,不過還是接了過去。我轉過身,不去看他。此時從院子裏傳來仆人的聲音:“九少主,映軒少爺與金玉回來了,正在大廳候著呢!”
金玉?映軒?她們回來了嗎,平安回來了嗎,我沒有聽錯吧,她們回來了。太好了。金玉,你終於回來了,終於不再是我一個人麵對這樣的局麵了,終於有人可以幫我了。
“快,快讓她們到我書房。”
“是,九少主。”
我的內心頓時充滿了喜悅。沒有三命,七命,我還有金玉,映軒啊,不,還有子卿,爹爹,有他們就夠了,不是嗎?什麼南宮昭然,什麼毒娘子,什麼神秘人,什麼五皇子,什麼紅莊,統統都不管了,我隻想過安安靜靜的生活啊。如果真要作戰,還有金玉陪著我,還有爹爹會照顧我,我不怕了不怕了……
我本想進內室梳洗一番,將這一身狼狽洗去再去見她們,誰知我一轉頭,竟……呃,瞥見他瞪大的雙目,我覺得我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安全。
路上,我在心裏偷笑,心情也因剛才的景象而好了一大半。香肩半露,玉臂全裸,即使他是個勾欄小倌,也會知羞吧,何況他還是個高傲的人。唉,在原來的那個世界,什麼美男沒見過啊,袒胸露乳的模特兒多的去了,那好身材……嘖嘖,光想想就流口水啊,誰還樂意去看他啊,眼睛瞪得那樣大,怪嚇人的。何況身上還傷痕累累,根本沒看頭嘛,我也沒賺到啥啊。不過也是,這個世界的男子跟那個世界的男子自然是沒法比的,要是這個世界哪個男子長成那個世界的男子那樣,那會被認為是怪物的。
來到書房門口,便見金玉背對著我站在我的書桌前不知在看些什麼。
“金玉”我興衝衝地叫了一聲,便大步走了進去。
金玉轉過身,臉上頓時洋溢著笑容,對我抱拳“主子!”
我立刻抓住她的手臂“你終於回來啦,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們嘛!”我向書房周圍望了望,疑惑道:“映軒呢?”
“屬下見映軒少爺十分疲倦,便讓竹兒送他回去休息了。”
“也是,畢竟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了。”我拉著她到茶幾旁坐下,“這麼樣,這幾天可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不?又或者遇到什麼刺客?”
金玉笑了笑,道:“主子別擔心,沒有刺客,也沒有遇到什麼危險的處境,倒是主子您,可還好?”
我苦笑了一下,無奈道:“好,好的很,好得我都要抓狂了!”“抓狂”兩字我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
金玉似乎察覺到不對勁,擔憂道“怎麼了,主子,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說來話長,以後再慢慢跟你說吧。”我垂下眼簾,腦子裏閃過三命的一句話:主子,要小心七命,還有,不要與秋戀塵走的太近,他……我抬眼問道:“你在路上可遇見七命了?”
“沒有,主子何以這樣問?”
“我派他去接你們”我頓了頓,又在後麵加了一句:“已有好些天了。”
金玉本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聽到我後麵一句話又閉了嘴。金玉也想到什麼了吧,七命做事怎可能如此拖拉,頂多一兩天就能完成的事兒,如今金玉都回來了,竟連人影都不見,這說明什麼,說明七命要嘛出事要嘛有問題。若沒有三命的那句話,也許我會認為七命是出了事兒,而現在……
“主子,要不要派人去找找,也許……”
“不用,明天我會進宮看爹爹,讓爹爹幫我找,這樣效率高一些哦,對了,你剛才看什麼呢,看的那樣入神。”
“哦,屬下正想問主子呢,那書桌上的荷包可是主子的?”
“荷包?什麼荷包?”我疑惑,起身走到書桌前,果然有七八個荷包安靜的躺在書桌上,而且每個荷包都用的都是明紫色的綢子,上麵繡的都是各式海棠花。我拿起其中一個荷包聞了聞,還有淡淡的花清香。除了子卿會繡荷包與我,還有誰會送我荷包呢,而問題是子卿也不在這兒啊。何況明紫色是我喜歡的顏色,而海棠又是我最喜歡的花,這未免也太……
我正緊皺雙眉,可金玉倒好,直接笑出聲來:“該是哪位佳人相贈的吧”說完還不忘用曖mei的眼神朝我一瞥。我無奈,金玉當然知道我的喜好,會這樣嘲我也不奇怪。
“來人”我朝門外喊了一聲。一個丫頭走了進來“九少主,有何吩咐”
“可知這荷包是何人擱在此的?”
那丫頭抬眼瞧了瞧道:“是五皇子送來的。”
“全部?”
“是,五皇子從來莊子的第一天就開始每天都送來一個荷包,從不間斷。”
“知道了,你下去吧。對了,把這些荷包都拿去還給五皇子吧,就說我不喜歡戴荷包。”我立刻丟下手中的荷包,對於五皇子,我不想有任何沾染。
那丫頭猶豫一下,便又迅速答道“是”接著便拿著那些荷包離開。
“主子,這,這是否有些不妥當”
“金玉,別忘了,他是那人的親弟弟。”
“可……”
“好了,金玉,沒什麼好可是的,我自有分寸。”
此時又匆匆進來一個仆從:“主子,五皇子醒了,想見您呢。”
“主子,吃些東西吧”是弄弦。我靠在床頭,微微睜開雙眼。我知道這不是原來我住的那間屋子,我知道原來的那間屋子已經被燒毀了,我知道我逃過了一場大火,而我也知道,救我的人,是她。我來這兒已有好些日子了,每一天,我都在期待,期待她能來看我一眼,就一眼,可那,卻都隻是徒勞。其實就這麼幾天又算得了什麼呢?算起來,我已經足足等了十四年了。十四年裏,我沒有一天不是思念,不是盼望,不是等待,可是,卻都沒有她的影子。在我的生命裏,本就不該有她的影子,可她卻在最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在我的生命中,讓我再也不可能忘記。
我雖生於皇家,卻也僅僅隻是一個小皇子,沒有權勢,沒有地位,有的隻是掛牌的閑散宗室的稱號,離了這個稱號,我便什麼也不是了。我的父君並不像其他的妃子侍君一般,要麼選秀進宮,要麼出身名門。他隻是眾多宮仆中的一名,而且是最最卑賤最最低等的宮仆中的一名。他幹最低等的活兒,洗衣、熨衣,縫補衣物,本該是他的一生。然而,無法遮掩的美麗卻讓他從此卷入了後宮那暗無天日的爭鬥之中。可誰又知道,造化弄人,爭寵奪愛,贏來的也隻是母皇一兩個月的新鮮感而已。過了那段新鮮感,父君的生活與待在冷宮無異。在那一兩個月的時間裏,父君從小寵到更衣,從常在到選侍,從貴人到侍君,節節高升,還有了皇姐——南宮昭然。然而那一兩個月後,便什麼也沒有了,品級停留在侍君直到皇姐出生那天都沒有再升過。父君知道,他已然成了失寵後妃中的一員。父君曾告訴我,在後宮,一切的恩寵榮祿都是浮華,不能沉溺,更不能留戀,否則越陷越深隻會讓自己更加痛苦,更加無奈。也因此,他給我取名為“沒華”,希望我能淹沒於浮華之下,過最最平靜的生活。
正如父君所願,我並不是一個受寵的皇子。也許是因父君出身低賤又不受皇寵,而連帶著我也不受母皇的待見。然而在皇宮,沒有了皇寵就等於沒有了一切。四歲以前,每一天,都要見著父君低聲下氣地向那些內侍們討些較好的衣物,向禦膳房討些隔夜天數並不多的飯菜,衣物飯菜還勉強可以討些,可冬天的炭火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內務府的人一大捆一大捆地送給那些個正當受寵的妃子們,從來都沒有我們的份兒。每到雪季,父君隻能緊緊地抱著我縮在床頭邊上,裹著幾乎薄如紙的床單,瑟瑟發抖。我沒有玩伴,受寵的皇子們隻會欺負我,而不受寵的隻能和我一樣被欺負。而那些高傲的皇女們永遠隻會站在高處睥睨著我們,無論是欺負還是被欺負,隻要是皇子,在她們眼裏也隻不過是一些小醜,她們不屑。即使是皇姐,我的親皇姐,也一樣。她不管我,也不管父君,也許在她眼裏從來就沒有我們的位置。我知道她恨父君。她有著極強的能力,她本可以是母皇的好幫手,隻可惜父君卑賤的身份讓她一直都難以取信於母皇。我知道她是個有野心的人,越是讓人看不起越是要力爭上遊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她的目標是那把龍椅,所以她從來不管我們。不過她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現在的母皇很信任她,無論大事小事都少不了她的份兒。然而父君,卻因此一天比一天消沉。我知道父君隻想我們能平平安安過一生,爭名奪利,榮華富貴,那些都是無形的墳墓,什麼時候待進去,沒有人會知道,或許過幾年,或許是明天,又或許是,今天。
原本以為我的生活會就這樣過一輩子,隻是事事,都是由天定。四歲生辰的那一天,她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成為我一生中永遠也無法抹去的記憶。
那天,父君為我親手縫製了一件新衣裳,說是新衣裳,也隻不過是在舊衣服上再繡些美麗的花樣罷了。不過我很開心,因為我知道那些絲線都是新的,繡在衣服上很是精美,看上去與新衣裳無異。父君給我一些小首飾,我到禦膳房換些桂花糕,我知道父君最愛吃桂花糕了,我要帶去和父君一塊兒吃。
當我走到一棵海棠樹下時,“站住!”身後傳來一聲稚氣的命令。是他們,南宮惜華,南宮敏華,南宮睿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