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活著的時候不能避開人世的悲喜，那死了以後呢？當然可以避開吧？即使有，那應該也是沒有多大意義的感覺，就算一瞬間讓情緒在悲或喜上麵跳動，它們也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作永恒的記憶——因為，我們已作遊魂；遊魂，總有一天要散盡。
我橫躺在兩張並排著的椅子上，仰麵朝上地望著車廂頂上輕晃的環形拉手。突然意識到什麼，從椅子上迅速地爬起，坐好。我討厭這種與某人一模一樣的橫躺的姿勢，顯得絕望，雖然是靈魂，但靈魂與屍體還是有區別的。隨後立即又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我心裏還有什麼希望嗎？沒有希望和絕望好像差別也不大，甚至一樣吧！
兩天了……我意識到這是我乘上這輛車以來第一次計算了時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計算時間，因為我一直認為在這裏，時間無用，那隻不會走動的鍾也許早就是個證明。
老威一直抱著萌萌，父親一般不知疲倦。偶爾聽到他在嚶嚶地說著什麼，像跟自己聊天，那孩子卻一直沒聲音。
五天了……每一天似乎都是在複製著前一天。
明天是第七天，頭頂上，環形拉手枯燥地搖晃著，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把日子數得那麼清楚，就像一個等待放假的小學生，一絲不苟地做著倒計時。難道明天真的就放假了？然後一覺醒來，發現一切都是一場夢而已？我不禁笑出了聲——那麼這真是一場好長的夢。
昏暗的光線裏，一個小小的身影向我走來。
她走到我麵前，看著我不說話。
“……我說謊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喃喃地說道，心中懺悔著。
她一句話也不說，隻是輕輕地把小手伸過來。我伸出手去牽住那隻遞過來的小手，好溫暖……
——鳥叫？
“喳喳”的聲音把我吵醒，我揉著眼睛，告訴自己是錯覺。可是睜開眼一看，竟然真的有一隻長著黃黑色羽毛的小鳥，用它小小的爪子緊緊地抓住車窗外框，大膽地邊保持著這種“驚險”動作，邊東張西望。我貼近它想仔細看個清楚，可它一下子就飛走了。——難道它能看見我？尋著天空中它的蹤影，已經再找不到它。
我使勁兒甩了甩腦袋。試圖用我慣有的冷靜理智來分析剛剛發生的事件：它站在車窗上！——難道它能看見這輛車？！不會吧？……可是如果不能看見這輛車，怎麼能站在車窗上？？？但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有誰能看見這車呀……我愣了大約有一分鍾才回過神來。看看車窗外，除了行駛的地點，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這輛車緩緩地駛在公路上，身邊其他的車輛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一輛接一輛地超過它揚長而去。
我皺了皺眉頭，此時的天空中根本沒有什麼鳥的影子，我開始懷疑真的是我的錯覺。一隻小鳥能看見這輛車，除非它也隻是個靈魂，我自嘲著向老威的座位走過去——興許這個小鳥的故事能讓萌萌高興一點兒。
老威還在睡，可萌萌不在他身邊。——斜對麵的雙人座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依偎著擠在角落裏。萌萌小小的身體蜷在囚犯的懷裏，小手牽著大手，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