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渾濁的雙眼動了動,言語不急不緩:“落得這般田地還能逞口舌之快,莫非以為旁人能救得了你麼?”
“嗬!好似我說上兩句溫言軟語你便會收手一般,本就不是寬心腸,卻要裝出一副宰相肚,著實可笑。”千孚譏諷出聲,抬頭去看,奈何吐了太多的精血,眼前有些發黑。
內院外頭傳來刀劍聲,其間夾雜著嗬斥,聽著像是暗二。
千孚聽得清楚,皇帝亦是。一直隱在暗處的福公公上前幾步,低聲稟告:“外頭是青平王爺,打的急,怕是攔不住。”
皇帝麵上露出興味的神色來,像是覺得意料之外,又像是情理之中:“比預料的快了些,不過也不打緊。”轉過臉去瞧地上的人,猛地又想起方才和尚的話,目光險險頓住,隻落在那霜白一般染了血的脖頸上,“原隻是賭一把,倒沒料到你會這般有用,才動上手,他便火急火燎的來阻攔,生怕你掉了一根汗毛。隻是一個妖物罷了,憑著魅惑之術,便能引得朕的王弟親自來救,本事卻是不小。”
痛呼與哀嚎聲次第響起,刀槍落地,清脆的響聲連綿不斷,千孚的心跳便跟著聲響顫抖。
垂下眼皮稍作掩飾,再抬眼時又恢複渾不在意的模樣:“是啊,若不是魅惑之術,我又怎能令堂堂一國王爺死心塌地的留於身邊呢?隻可惜我如今大傷,再不能如從前一般控製於他,失算啊,若不然,借著他有一拚之力,逃出生天也未嚐不可。”
聞言,皇帝笑意漸消,原本十拿九穩的事,目下卻是沒底了。
他這位王弟自小便是顆熠熠發光的珠子,聰慧機敏,總能被眾人目光圍繞,說一句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也不為過,即便後來他明裏暗裏的多次打壓,也不見有一絲一毫的困頓,甚至是坦然接受,仿佛根本不曾在心中留下痕跡,倒襯得他是個跳梁小醜一般上躥下跳,無處發泄。
一晃這麼些年,但凡他交代容玉的事,不論棘手與否,最後總能夠被極好的完成,沒有一次例外,他早已習慣如此,以至於從未設想過,容玉有一日會因此喪了命。於是數日前得知容玉重病不治之後,他隻覺著意外,下意識的不願相信,隻想著容玉在用計策逼他鬆口,一向忍氣吞聲的人開始反擊,總是令人格外難以接受,他如同梗了一塊石頭一般難以下咽,連夜命人快馬加鞭前往川水縣打探細情,嚴令要查個水落石出。
數日後,派去川水縣的人傳回了一封密函,裏頭隻有十四個字:王爺與妖物相伴,攜無塵法師歸京。
世人對於不知底細的事物總是萬般防範,尤其對於精怪神魔一向諱莫如深,普通凡人之力於妖邪眼中不過螻蟻,世人又敬又怕,隻覺著危險,他亦如此,於是開始坐立不安,不可避免的想到父皇曾提過的前朝之事來。
那時這江山還不曾輪到容氏當政,乃是馬上皇帝莊宣帝打出一條血路,曆經十數年將天下一統,是真真的天下之主。莊宣帝胸有謀略,目光高遠,但又如這之前所有的皇帝一般,專政而多疑,登上皇位之後便迅速開始整頓,剝權奪兵,將權利攏到自個兒手中。
父皇那時還感歎,道此舉雖是握住兵權,卻會失去臣心,言語之間有些不讚同之意。他隻是默默聽著,不曾說過什麼,心中卻覺著本該如此,權利這種物什,自是要攥在自個兒手中才能安心,密林之中,有一隻虎獅便夠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但在那時的情境之中,對於前朝的臣子,莊宣帝此般舉止已與卸磨殺驢無異,自然惹得一路浴血奮戰的屬下不滿,其中有一位便是赫赫有名的定國將軍。
定國將軍年少有為,東征西戰數載有餘,積威已久,軍中百萬將士,一句話吩咐下去,比皇帝還要頂用。莊宣帝如何能安心,便思量著收回政權,又苦於摸不著把柄,思來想去,琢磨出個賜婚的法子:將富有美名的長公主下嫁與他。
二人郎才女貌,一紙賜婚結為夫妻,將軍尚了公主,駙馬之身不得入朝為官,沒了兵權,大將軍便如沒了翅膀的雁,鋒利盡收,過上喝茶下棋的日子。
一個定國將軍,一個嬌俏公主,皆是心氣兒高的,沒過上多少時日便生出嫌隙,一言不合便鬧到了合離,莊宣帝借著此事做出文章,捏了個由頭便將定國將軍發配了出去,直指距京數千裏之外的姑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