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苦果(上)(2 / 3)

“那個從承德回來的常保?朕要見見他。”魏氏回答“嗻”。

半個時辰後,常保跟隨魏氏進來。隔著簾子,康熙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個子適中,耷拉眼,蒜頭鼻,第一眼看上去憨厚木訥,但天生的一對大招風耳,暴露了此人絕不像麵相那樣簡單。問安後,康熙說罷了,便開始問話:“梅雙與四阿哥有私情,你是如何知曉的?”

常保道:“不是小的查到的,是小的師父——費色曜,”說到這,常保縮了縮脖子,“是他讓小的留心梅雙的。”

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康熙望了一眼魏氏,魏氏朝他點了點頭,“你接著說。”魏氏吩咐常保。

“那時,費色曜吩咐奴才去監視梅雙,因為她也許懷孕了,並且交待奴才一旦落實後,無論那孩子是誰的,都要落掉。奴才跟到承德,幾次三番的試探梅雙,她都沒鬆口,直到她肚子顯了懷,奴才才依費色曜的吩咐,讓她當著奴才的麵喝下落胎藥。後來費色曜又吩咐奴才去了尼布楚,奴才就去了,可等奴才五個月回轉後,才發現梅雙已生產。奴才不知她是如何逃過墮胎藥的,但差事辦砸了,又害怕被費色曜懲罰,所以就沒敢上報,原想著解決了那個孩子,再報也不遲。後來,費色曜突然死了,沒了正主,奴才就……就……不想再造孽,一直猶豫下手還是不下手。”常保看了偷看了一眼魏氏,“再後來,再後來,再……梅雙也死了,那孩子被四阿哥接回了府,皇上也下了玉牒,奴才再要下手,那殺的可是金枝玉葉。奴才就想一床棉被蓋過去,永世不再提起……可是,可是奴才最近遇到了許多怪事,家裏的貓偷吃醃魚死了;奴才走在街上,房頂上掉下花盆;夜裏睡覺,家裏起火,燒死了奴才的妻女,……奴才效命多年,從未遇到如此凶險,細細想來,隻有這件事,奴才是唯一的活口,奴才死了,那這件事就再沒人知道了。”說著,說著,常保的臉上掛了幾滴淚。

“你是說,有人要殺你滅口?”康熙厲聲的問。

“是,奴才害怕了,就趕回京城,找了魏嬤嬤。”常保不安的扭了扭身體。

“誰要殺你,你可知道嗎?”康熙再問。

常保搖頭道:“奴才不知,也不敢妄猜。”

康熙胃裏一陣緊縮,連帶著頭也開始疼了。魏氏看出了康熙身體欠安,打發了常保,從藥匣裏找出清心丸,又從銀瓶中倒出蜂蜜水,呈給康熙,康熙一口吞了下去,喝了少許蜂蜜水,可仍不舒服,魏氏這才連忙打發人去太醫院請醫正。不大會兒太醫林梓淩背著藥箱進來了,康熙頭上已勒了布條,林梓淩還要請安,魏氏打斷了他,讓他直接請脈,林梓淩跪下,把手枕塞到了康熙的手腕下,隻診了半刻鍾後就收了起來,“皇上的病無大礙,不過是一時氣湧,衝占了胃脘,再加上肝舒鬱結,至使氣不能順行,滯塞了太陽穴,臣先施以針石,而後藥補,明日請皇上歇上一日,這病自然痊愈。”林梓淩從藥箱裏拿出了針石,用燭火烤過後,又用酒擦拭,而後依次順太陽心經施針,不大會兒,康熙就覺得頭痛減輕了不少。林梓淩施完針,淨手後,才忙著開藥方。望著忙碌的林梓淩,康熙突然想到,這人原來是太醫院主治醫正,自己曾把他指過給太子妃和太子看過病,太子中毒後,他已遞了辭呈,“我記得你,你原來是太子的醫正,後辭了醫正之職,回鄉致仕?”林梓淩聽了,忙跪地回稟:“是,皇上好記性。微臣一直未查到太子病因,自覺無臉再在太醫院,故而返鄉重修醫術。胡萬全告老還鄉後,太醫院缺一名主治醫正,孫道齡又舉薦了微臣。”

太醫院的差事不好做,既要醫術高明,又要醫德出眾,兼而長袖善舞,更要懂得於緘默守誠,雖然兢兢業業遊走於各親貴之間,但稍有差池,便命懸一線。近兩年自己年老體衰,召太醫的次數越來越多,太醫院也是人心浮動,今年年初就走了三位醫正。孫道齡獨木難支,把林梓淩找了回來,看來也是沒辦法的事。但看林梓淩的醫術,康熙不信他當年沒有診斷出胤礽是中了毒,若那時他都在躲,而如今他又回來了,會因為什麼呢?

林梓淩開完藥,魏氏看過後點頭,林梓淩就帶著一幫小太監下去煎藥。康熙躺在病榻上,又要了一回溫水,魏氏喂完他水後,替他放下帳幔,點上了安息香,守在了外麵。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康熙在裏麵翻來覆去,仍未入睡,魏氏起身,又往香爐裏添了一把安息香。

“姐姐,扶朕起來吧。”帳幔裏傳來了康熙的聲音。魏氏蓋好香爐蓋,用鉤鐮打起了帳幔,抱了兩個靠枕過來。康熙扶著她的手坐了起來,半躺半臥坐在床上,“梅雙的事,你覺得是老四幹的嗎?梅雙是不是探到了他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魏氏跪地回稟:“聽常保之言,奴婢確實對四爺起了警惕之心,茲事體大,為了不出差池,奴婢沒敢讓清月去承德,而是派了黃鶯去查證,皇上您也知道,黃鶯是諦聽局的暗影,非關鍵時刻不能啟用。但最近這接二兩三的事,都與四爺有關,而且都是通過諦聽局透露出來的,奴婢害怕,萬一不是四爺知道了諦聽局的事,而是有人利用諦聽局對付四爺——,所以奴婢不得不加倍小心,您問的話,黃鶯還未回複,奴婢現在也不能回答。”

康熙摘了布條,是他太心急了……可,萬一老四真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他該怎麼辦?如今已經圈禁了兩個,廢了一個,冷落了一個,再加上這個,也不知後世當如何評價他。他靠在靠枕上,連動動小指的力氣都沒有了。“是誰殺了梅雙,你務必要調查清楚,這關係到朕的命,知道嗎?”康熙用最後一點力氣吩咐道。

康熙雖閉著眼,可魏氏知道,他並未睡著,她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卻不能說半點安慰的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期望胤禛沒做什麼,黃鶯能查出整個事件的原委。

皇上又病了,輟朝養病,太醫院所有醫正都被召了進去,晚上不再輪流值守,而是一概住在了院裏的偏房中,以備召喚。皇親貴胄進宮請安,路上遇到醫正,都客客氣氣的,雖不能問皇上的病情,但人人都仔細打量醫正,想從他們的神態語氣中,窺出一二三來。官員們一見從宮裏出來的親貴,立馬圍上去請安,這個說,有北宋的鈞瓷,麻煩移步賞玩,那個說有南宋的哥窯,麻煩移步賞玩,另一個吵吵著,這些算什麼,他那有吳道子的真跡,親貴說去哪都不好,得罪人,不如他設宴,請三位帶著古玩一起來小酌一杯,剩下的一群人也忙湊和著說聽著有份,聽著有份,五鳳樓前亂糟糟的,都快趕上天橋了。

胤禩放下轎窗布,輕輕冷笑,他入宮請安,雖被客客氣氣的請了出來,卻不代表他不知裏麵發生了什麼,康熙的“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擊不中,再而擊之,他胤禩要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

他前腳剛入府,後腳康熙的脈案就送到了,他叫人找來了孟兆林,把康熙的脈案和方子全都遞給了他,孟兆林仔細看完後,道:“八爺,皇上這病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一時氣的,若皇上再年輕個十歲二十歲,這藥都可以免了。”胤禩長舒了口氣,才道:“兆林,林梓淩回太醫院了。”孟兆林臉色隨即轉黑,冷冷的道:“八爺,您知道,這北京城有他沒我,有我沒他。”胤禩笑道:“都這麼多年了,你還記著這個仇呀,他不也出了北京城了嗎?”孟兆林咬著後牙槽說:“不一樣,我是被趕出太醫院的,而他是自個躲出去的,您知道什麼叫名譽掃地?幹我們這行的,有千有萬,都不及有名聲,他壞了我的名聲,就等於毀了我孟家幾代人的心血,這是幾輩子的仇,不可能就這麼完了。下官被驅除的那段日子,走哪哪都不敢要我,一說起來,都說是被太醫院裏趕出來的。後來,我都混到給藥商當藥材掌櫃的境地了,那些夥計都還敢戳我脊梁骨,‘看,那是被太醫院趕出來的那位’。若不是再遇見您,我現在都還在東北給那些孫子撿藥渣子呢。”胤禩莞爾,孟兆林看到胤禩的表情,也覺得自己言語孟浪了,這是趕上八爺脾氣好,否則換做其他的主,今天他一頓打是逃不掉,他臉一紅,低下了頭。胤禩押了口茶,北風蒼勁,刮得花壇裏的鬆柏直晃,他的目光逐漸凝重起來,“兆林,我懂這被千人踩萬人踏的滋味,這也是我重用你的原因。但有一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孫道齡那邊,我已打好招呼,你馬上可以回太醫院了。隻是你也回去了,和林梓淩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怕你沉不住氣。”孟兆林沒有回胤禩的話,他走到桌前,拿起康熙的脈案和藥方,打開香爐,丟了進去,不大會兒,夾雜著紙胡味的熏香,飄蕩在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