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傳入耳中,剛邁出的腳就好似被點穴一般,霎時僵了在那裏。
沒聽錯吧?怎麼那麼巧,嶽鳴珂竟也提起了這樁話題?
最開始的驚訝其實並沒有存在多久,驚訝過去後,心中就有什麼情緒油然而生……其實仔細想想,嶽鳴珂聽過優曇仙花的傳說並不奇怪,他會對練兒提及也並不難理解……某些自己小心翼翼不敢隨便出口的建議,如今被另一個人不經意間就說了出來,對自己而言,實可謂天公幫忙意外之喜。
當說這些話的不再是竹纖時,練兒又會是怎麼樣的反應呢?會不會更好說話一點?會不會更容易聽得進去些?之前全沒有考慮到過這個方法,不過如今臨到眼前,又發現這種方法是十分值得期待的……
懷揣著三分忐忑七分期待,在雪堆後屏息凝神豎起了耳朵,練兒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拖拖拉拉太久,她甚至沒有順著話題深入下去,便斷然一口答道:“怎麼人人都說差不多的話?告訴你,不必。”
這回答太幹脆,幹脆的讓人連失望都來不及升起,就聽嶽鳴珂訝道:“這又是為何?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理當珍惜,恕貧僧直言,若是無解便也罷了,如今明明有一線希望在前,練女俠你的性子可不像畏難之人啊。”
他不知道我與練兒之間的種種,說起話來自然沒有那許多忌諱,自己聽著心情矛盾,一方麵我期待著這種無所顧忌的對話能引出新轉機,一方麵又有些擔心嶽鳴珂無意中觸怒了練兒,引來更多的麻煩。
好在練兒並沒有冷笑翻臉,甚至沒有發火嚷嚷,那廂邊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就聽到熟悉的聲音淡淡道:“說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那嶽兄,你又為何剃度出家?我記得最早你隻是說心灰意冷要回天山,可沒說要做和尚的……最後出家,是因為珊瑚妹妹吧?”
這麼冷不丁地一出反問,誰也沒有想到。不敢探頭去看那方情形,但可以預想嶽鳴珂想必此刻是不能自在的,他唱了一聲佛號,歎道:“阿彌陀佛,練女俠你又何必明知故問,舊事重提?貧僧雖生平染血無數,但自問無愧天地,唯有珊瑚賢妹之事……所以殘生裏為她誦佛祈福,盡些心力,贖些罪孽,也是應該罷了。”
這回答蒼涼中透著一絲淒然,令人聽之不忍,可唯獨對練兒卻似乎毫無影響,“說得好,那我來問你。”她似乎並不打算就此罷休,旋即接過話頭,繼續道:“若是珊瑚妹妹沒有死,或者說,她死而複生了,你會如何?會不會就此還俗,再不做那晦明禪師了?”
她說這話什麼意思?相信此言一出,嶽鳴珂該是和我一個心聲才對,隻不過他是單純不解,而我則被嚇了一跳,若非及時按捺住心神幾乎要跳了出來,莫非……莫非是練兒動了惻隱之心,想告訴嶽鳴珂珊瑚未死的真相?若是那樣,也未免太過草率了吧?至少,至少也該與我商量一下吧?畢竟珊瑚才是當事人啊!
不懂話題為何會莫名其妙拐到這裏,有的隻是滿頭霧水……那頭嶽鳴珂想必也是如此,可奇怪的是,他似乎木訥了般,並未因這話題而顯得激動,那頭安靜了良久,才又聽到那男聲,依舊蘊著蒼涼,卻也沉穩,隻是道:“若蒼天開眼,果能如此,貧僧當叩拜皇天後土,從此再無遺憾,安心做一名出家人了。”
“嗬嗬,這麼說你不會還俗?”練兒輕笑接口,倒顯得對這答案早了然於心。
嶽鳴珂果然也隨之肯定答道:“不會。”
“道理何在?”她又問。
雖然問話的是那名女子,不過此刻不知為何,我倒覺得她其實才是那名答疑解惑之人,她此刻在告訴嶽鳴珂答案,那個自重逢後她一直埋在心裏,從不願意告訴我的,真正的答案。
“皆因縱使蒼天開眼,也改不了當初諸多往事,當初我自負胸懷天下,為此行差走錯傷她害她,終累她無辜枉死……即使珊瑚能死而複生,這些過失也是實實存在,而既過失猶在,罪孽猶在,便是天意讓我三皈五戒贖其罪,我又怎能因為珊瑚吉人天相,就恬不知恥還俗,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嶽鳴珂的聲音越發沉穩,不知何時起,竟漸漸沒了之前的淒然蒼涼,唯有一字一句,不急不緩,吐息渾厚,至此,倒真正像是一名得道高僧的說法之聲。
而相對的,正另一道聲音與此成了鮮明對比,練兒的聲線依舊輕靈自在,與先前一般全不受任何影響,她正放肆而笑,似笑得十分盡興,笑完之後,隻說了一句。
“這不就結了?你的和尚,我的白發,皆是天意,一樣一樣。”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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