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就明白了,原來,師父也和自己不一樣,和自己一樣的,原來隻有眼前這一個笨笨弱弱的家夥。
不過,那也夠了。
一樣是什麼?從未真正思考過這一層意思,也從來不需要思考。
一樣就是一樣,因為認可這個人和自己是一樣的,所以即使有些笨笨弱弱也沒關係,她不會嫌棄她,何況這人其實也不總那麼笨,有些事她確實知道很多,比自己多——當然,那隻不過是因為自己不屑花那麼多閑工夫——這種瑣碎小事留給有閑工夫的人就好。
也因為隻不過是瑣碎小事,所以偶爾,也不介意聽一聽對方怎麼說。
這才不是任誰指手畫腳來指揮,隻是聽來參考而已,偶爾。
所以,可以允許自己偶爾對她說出疑惑,可以允許自己偶爾從她那兒聽取答案,可以允許她偶爾為自己出謀劃策想些辦法,可以允許她偶爾擁著自己,握著自己的手,兩個人一起將之前獨立處理不好的那堆軟泥巴,慢慢變化成有形之物。
即使在夢中不期然重回這一幕,也不會有被小覷了的火冒三丈之感,因為是她,被自己認可的她。
相反的,偶爾,也會因為是她,而倍感火冒三丈。
畫麵如雲靄變幻,同樣是那一日,當某些場景再浮現於眼前時,與從前一般無二的不快也同樣再次湧了上來,不暇多想,便已是心隨意動,倏地一拍桌,就翻身躍下了酒樓!
不快,不快!許許多多不快由心底湧來,被不認識的人拉住了胳膊,那個又笨又弱的家夥竟遲遲也沒有出手掙脫——別說是自願的或是認得的——再不懂察顏觀色,此刻也不會錯看那麵上的抵觸與惱怒,而自己都不認得的人,她怎麼會認得!
所以這不認得的男人如此拉住她是要幹嘛?因這份好奇,在動手前勉強忍住不快問了那麼一問,結果聽到的話,卻隻是令不快更甚。
這次並沒有很清楚的聽到那句回話,但心中很清楚那男人回答了什麼,他說,你很美,如同日月,而她和你比,就隻是螢火。
原本還算中聽的前半句,因為後半句,倏爾就變得十分令人厭惡。
容貌美與不美究竟該如何算,其實迄今也不很了解,反正那笨笨弱弱的家夥肯定是不如自己的,但再如何不如也輪不到別人來說,更遑論以螢火日月做比胡說一氣!
那種飛不高飛不遠區區一夏就再尋不見的流螢之光,怎麼會是與自己一樣的她!
怒火之下當即動了手,反正原本就是要動手的,隻不過之前是想教訓一下,如今卻嫌教訓一下還不夠!誰知道剛剛將人撂倒在地,還沒打算好該怎麼教訓才對,旁邊之人就出聲勸阻,好似全不知道剛剛被看不起了一般——這樣想著,火氣更甚,直到對方拿了酸酸甜甜的過去從未吃過的果子來討好,心裏才舒服了點。
這果子是她專程買來給自己的,看在這一點的份上,才決定不與之計較,僅僅掰斷了那男人一隻手指了事。
原本想著,至少要卸下一條胳膊的,出手拉人的那隻胳膊。
想來老天也是站在自己這邊,同意這打算的,結果這天晚上,還是如願以償地卸到了人的胳膊,那男人的同夥們送上門來的胳膊,不卸白不卸。
第一次將多年苦學的技藝真正施展開來,這種感覺不錯,很不錯,非常喜歡。
總得來說,雖有惱火與不快的時候,但那一日過得令人滿意。
可惜這樣滿意的日子,再沒有過第二次。
記得清楚,那之後沒多久,某個家夥就變得奇奇怪怪起來了。
迄今為止也不明白緣由的,令人煩躁的,奇奇怪怪。
對,煩躁,因為煩躁無法很好的感知那些奇怪,隻明白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不再怎麼和自己出入同遊,不再怎麼與自己說笑談天,甚至連平日的目光接觸都有點躲躲閃閃,那是無法描述的感覺,仿佛有什麼無形之物罩住了彼此,可對方偏又裝做什麼事都沒有,這家夥慣來懂得如何裝腔作勢,惹得人幾欲抓狂。
於是終於借鬥劍之機,忍不住揍了她一頓來出氣。
出氣之後,才能靜下心來想緣由,其實也知道,這個人近來常在睡夢中喃喃自語,害得耳尖的自己常常半夜被吵,偏偏每次醒來打算聽個真切時,那些含糊的夢囈又漸漸輕了下去,最終化做一聲歎息。
就算偶爾窺得一兩句,也是詞不達意,一頭霧水。
即使如此,隻要願意靜下心來稍稍整理一下頭緒,也就不難明白,那家夥,隻怕是有什麼心事。
因為再如何會裝腔作勢,她做夢之時,那神情每每都會令人想起受驚生畏的小獸。
撓撓頭,想到這裏,不知怎麼就有些後悔起來,或者之前不該打傷她的,保護弱小的家夥才是強者該做的麼。
於是又翻箱倒櫃尋出跌打酒,跑去親手幫她療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