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若是如往常那般同住一間房的話,練寨主大可不必如此煩心,早在她寫的如此煩躁之前就會有人來妥帖地替她解憂,而且管保一切自然而然傷不了她半點自尊。但這一夜老爺子好心安排了兩間客房,寨主大人就拉不下臉了,雖然願意承認對方這種事情比自己能,但內心裏她還是隱隱不想示弱的,更不好巴巴地去尋,於是隻盤算了一下就作罷,進而換做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起了瓶中的花枝消遣解悶。
這青瓷花瓶位於書桌一角,也不知道是誰打點的,錯落有致地插了新鮮花枝,與筆墨紙硯相映著,倒也頗有幾分風雅。無奈練寨主不是風雅之人,鬱悶之中三兩下就將個花朵拔了精光,這時候她才想起這東西多半是鐵珊瑚和穆九娘弄出來得吧,之前不還見她們倆在花樹叢中剪了一大捧麼,原來是派這個用場的麼……
省起這件事的練寨主,倒不會有什麼愧疚之情,隻是她由此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就不由得掏了掏耳朵。
之前白日裏,當眼見到那花樹叢中的兩名女人竟還有閑情逸致遊花賞花,就按捺不住想要衝上去算賬,卻偏在這時候被身邊人按住了肩,在尚未來得及回頭的當口,有氣息湊到了耳邊,輕輕道:“且聽聽再說……”
那聲音是壓低的,那氣息是熟悉的,那話中用意也是能明白的,但依舊在這一瞬間麻了頭皮,皆因有一股熱伴隨著氣息直嗬入耳中,竟活物般隨著聲音一路往深處鑽,麻酥酥地直癢癢進了左胸的心竅裏,若非練大寨主定力過人處變不驚保持了安靜,當時沒準就已跳起來暴露行蹤了,哪兒還輪到後麵一段上演?
誠然後來因為鐵穆二人的對話而轉移了注意力,但對這股子莫名其妙的癢寨主大人仍甚為印象深刻,她記性又如此之好,以至於如今一回憶起來,就又似乎感受到了那股子的癢意複蘇,甚至越來越強烈。
怎麼回事?一想起就又癢了,莫非有飛蟲入了耳?即使明知不可能,練寨主還是忍不住犯嘀咕,耳中癢癢還可以應付,一路癢進心竅就真是難受了,心癢難撾,任你本領通天也抓不到撓不了,寨主大人這下更寫不進去信,煩躁地離座轉了兩圈,索性推門而出,想去尋那個令自己犯癢癢的元凶算算賬,說說話,或者問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卻在推門而出後走了沒多遠,就又止了腳步。
因為一抬頭,就正好見到了那個人。
天早已經黑透了,外頭也沒點燈籠,但蒼穹上一掛月色又大又亮,星河也璀璨,足夠將後院什麼都映得一清二楚。那一道熟悉的修長身影就披衣立於這月色滿滿的院中,身後倒影由濃轉淡被映得老遠,她此刻正仰頭打量著院中央一株高大的老樹,還伸出一隻手來來回回撫著那粗糙的樹皮不放,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原本也沒什麼,早對彼此的就寢時間熟悉了知道她不能這麼早入睡的,但練寨主隻望過去了一眼,就將剛剛還擾人不已的那股癢意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算什麼?少女的眉宇不由得擰了起來,這一霎,那正仰頭望樹之人的眼神如此似曾相識,白日裏分明還看到過,打剛剛認得的義父那裏看到過,她正是因為這眼神才決意拜了義父,皆因這眼神若理解不錯的話,喚做孤獨。
當然,對這點小事,堂堂的玉羅刹是決計不會理解出錯的,她打小就見過孤狼離群,那眼中的愴然之色,與人原就是一樣一樣的。
可孤獨?怎麼會孤獨?老爺子沒了家人,現出孤獨之色倒是很容易懂,可這人此刻又怎麼立於院中獨自現出孤獨之色?太不可理喻了,對,不可理喻,她明明有人陪在身邊的,自己會永遠陪在她身邊……不對,是她會永遠陪在自己身邊的!總而言之,這人根本不該現出這種眼神來才對!
由困惑到著急,練寨主心思轉得飛快,凡事總該有理由,她會現出孤獨之色,除非是不和自己在一起了……不和自己在一起?突然練寨主就想到,今日決定陪老爺子遠走個一年半載離開中原的事,從頭到尾其實自己沒問過她半句就拍板決定了,雖然她沒有怎麼反對,卻也沒有怎麼認可,莫非是……是其實不願意去的?
這還了得?一念至此,少女立即拔腿從廊下黑影中走出,縱然隻是個猜測,她也決不允許這種狀況發生。
好在現身之後,隨著對話的進行,事情似乎又和猜測的有些區別了,雖然說對方言辭之間確實有些令人不解的怪,但當說著萬裏之外也不反悔的時候,那嘴角輕揚起的弧度絕對不是虛假。
會陪在自己身邊就好,練寨主其實很容易滿足,放下心來的同時,也就沒再刨根問底。
至於這不刨根問底的緣由究竟是好強不想示弱亦或是別的,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又或者說,其實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有一點練寨主很肯定也很自信,那就這日出現的兩個怪謎,總有一天她是都能弄明白的,無論是那一抹不可理喻的孤獨,還是那一縷撓心撓肺的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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