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把曹爽也拉入夥。
曹爽不是傻瓜。他在一邊默默聽著,想法也在悄然發生變化:如果曹宇、夏侯獻、曹肇、秦朗下台,我的排名可能一下子由第三而躍居第一,何樂不為?他心裏暗暗盤算,究竟是跟劉放、孫資一起玩風險極大的政治賭博來博取政治局排名第一的位置,還是安安穩穩跟在曹宇的屁股後麵做三把手?
劉放、孫資、曹爽三人心有默契,一起演戲,曹叡已經受不了了。他萬萬料不到自己所親寵的幾位宗親居然都是這等人物。我曹叡還活著,你們就已經無法無天了;我一旦駕崩,你們眼裏哪裏還會有皇帝?
曹叡病入膏肓。他之所以能夠支撐到現在,全憑借頑強的意誌,其實神智已經不清,喪失了往日卓絕的判斷力。在三人的串聯之下,曹叡勃然大怒,問:“誰可以代替曹宇之流?”
劉放、孫資趕緊把曹爽推到台前:“曹爽將軍可以擔當大任。”
曹叡瞥了曹爽一眼,質疑:“你能擔當這樣重的擔子?”
根本沒有時間給曹爽思考。一把手還是三把手,決定必須在一瞬間做出。曹爽一下子被推到台前,心裏緊張,汗流滿麵說不出話來。劉放輕輕踩了曹爽一腳,貼在他耳邊教他說:“你就說臣以死奉社稷。”曹爽這才連聲說:“臣以死奉社稷!”
劉放這才透露真實想法,試探著對曹叡說:“司馬太尉,可以協助曹爽。應該緊急下詔請他回來。”
曹叡點頭。
劉放、孫資見大事已定,興致勃勃出去宣布最新消息。他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既然劉放、孫資能忽悠曹叡改變聖旨,曹氏、夏侯氏一樣能勸說皇上收回成命。
果不其然。曹肇聽到消息跑進來,趕緊跪在病榻之前痛哭,請求曹叡收回成命。
曹叡這個時候一陣清醒一陣糊塗,已經全然沒了主見,又答應了曹肇的要求,讓曹肇出去宣布剛才的聖旨作廢。曹肇喜滋滋地跑出去宣布修正版聖旨。他犯了與劉放、孫資一樣的致命錯誤。
最高層的政治鬥爭進行到這樣白熱化的程度,拚的就是誰少犯錯誤了。
劉放、孫資聽到情勢又有變更,趕緊一溜小跑麵見曹叡,一齊勸說。曹叡隻想耳邊清靜一點,又答應了劉放、孫資。劉放、孫資這次吸取教訓,口說無憑,立字為據,要皇上寫手詔。曹叡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喘著氣說:“我病重,寫不了字。”
劉放、孫資哪管這個,把筆硬塞在曹叡手裏,一人平端簡冊,一人把著曹叡的手,強行寫下了手詔。寫完手詔,劉放、孫資扔下奄奄一息的曹叡,跑出宮去,宣布戒嚴,罷免曹宇、夏侯獻、曹肇、秦朗四人的輔政之職,責令立即返回原崗位,嚴禁逗留洛陽!
曹肇等人要進宮門再勸說,哪裏還有機會!沒有辦法,隻能哭著離開。
劉放、孫資擔心夜長夢多,趕緊派人前往河內緊急召回司馬懿。
司馬懿乘坐追鋒車,四百裏的路途一天就到了。司馬懿翻身下車,被劉放、孫資接著,一路往宮裏跑去。劉放、孫資邊跑邊把最近的事情簡要地彙報給司馬懿。
司馬懿跑進宮裏跪倒在病榻前,曹叡已經氣息奄奄,朝不慮夕,他聽到響動,忽然伸出一隻手,問:“是太尉來了嗎?”
司馬懿趕緊握住曹叡的手,手上沒有一點血色和熱度。這分明已經是一個死人的手了啊,眼前這個人,除了還有殘存的意識,已經和死人無異了!曹叡靜靜躺著,麵容堅毅,大家看得出來,他正在凝聚最後的力量。
過了許久,曹叡開口:“朕為了以後事相托,連死都忍下來了。朕忍死等你,得以相見,沒有遺憾。你要和曹爽一起,好好輔政。”司馬懿縱使鐵石心腸,聽到這番掏心掏肺的話也不免泣不成聲。
曹叡緩了緩,又吃力地轉動眼球指示方位,說:“這孩子就是太子,你好好看看,別認錯了。(此是也,君諦視之,勿誤也。)”
司馬懿這才注意到,床榻邊還跪著兩個孩子,一個是齊王曹芳,一個是秦王曹詢。曹叡沒有子嗣,這兩個都是宗室的子弟,被曹叡認領為養子。其中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從服色上看正是太子曹芳。
曹叡聚起最後的力氣,對曹芳說:“快,抱抱老太尉!(又教齊王令前抱宣王頸。)”曹芳聽了,怯生生地走到司馬懿麵前,伸出雙手摟著司馬懿的脖子。
司馬懿抱起曹芳,拉著曹叡的手,不禁想起當年曹丕托孤之時,痛哭道:“陛下應該還記得,當年先帝不也是這樣把陛下托付給老臣的嗎?”(陛下不見先帝屬臣以陛下乎?)
這樣溫情的畫麵,令人不勝唏噓,不知內情者紛紛流下淚來。然而,誰又能料想到,在這溫馨之前,曾是多麼驚心動魄的政治鬥爭呢?
曹叡聽到司馬懿的話,再無遺憾。也許他夢回了父皇托孤的那一年。當時,他還是一個多麼青澀而滿懷抱負的少年啊!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三國同。
這位小秦始皇,戀戀不舍地結束了他在人世間三十四年的短暫旅程。他來過了,他看到了。他勝利了嗎?
天知道。
總之,隨著曹叡的離世,朝廷頓時演變成了曹爽、司馬懿分庭抗禮的格局。司馬懿回到了久違的戰場——朝堂之上。
一番無比血腥、比沙場更加殘酷百倍的新較量正在等待著這位六十一歲的老人。
你能應付得來嗎,司馬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