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墮落的天使(3 / 3)

屍體的慘不忍睹讓在場的兩個法醫感到從未有過的心理壓力,究竟是誰會對這麼一個還未走出校園的孩子下這麼狠的手?

這時,王亞楠推開解剖室的大門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邊走邊打噴嚏,一臉的疲憊。

“王隊長,你沒事吧?”潘建抬起了頭關心地問道,“要不要叫我們章法醫給你看看病?”

“去你的!哪有法醫給活人看病的?”王亞楠嘟囔了一句,話鋒一轉,麵對章桐問道,“情況怎麼樣?”

章桐指了指屍體的屍表:“綜合所有傷口,我推斷出至少有四種凶器,分別是包有鐵皮之類的棍棒,導致了死者深達頭骨的傷口;很粗的棍棒,導致死者太陽穴上的傷痕,脊柱斷裂;長長的匕首,刀尖至手柄有十五厘米以上的,這造成了貫穿死者腹部的傷口;還有一種,帶有鋸齒的,這與死者頸部的傷口相吻合。

“可是,據我的經驗,像這種暴力型的犯罪,凶手是很少在行凶過程中更換手中的凶器的,更別提凶器有四種之多。再加上死者身上同時具有鈍物擊傷、刺傷,而且遍布死者全身的傷口有深有淺,可見凶手下手時力道不一,也就是說,造成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不止一個,可能是一個團夥。他們在將受害人置於死地之前,故意折磨他,讓他痛苦不堪。”

“這些究竟是什麼人幹的?有那麼恨一個孩子嗎?”王亞楠倒吸了一口冷氣。屋裏的寒意讓她又打了個噴嚏。

為了能夠確定受害人死亡的確切時間,章桐把從屍體身上早就取下來的幼蟲標本轉交給了精通法醫植物生態學的同事老趙。雖然說死者在被發現屍體前已經失蹤兩天了,但是,這並不表明死者就是失蹤那天死亡的,必須要有確切的證據來確定一個時間範圍。

利用昆蟲學知識來推斷死者死亡的時間是法醫領域當中一種非常有效的辦法,尤其是麵對這些已經進入腐爛期的屍體。這些昆蟲的幼蟲,很大部分就是平常所說的“蛆”,它們是最早光顧屍體的“客人”,幾乎是在死亡發生後沒多久,就在屍體上安家落戶了。專業的法醫會根據屍體上所提取到的蒼蠅幼蟲蟲體的長短、蟲齡、類型,粗略估算幼蟲生長年齡,以此推斷死後間隔時間,當然,這也要結合當時所處的溫度、濕度以及季節來綜合分析。此外,屍體上昆蟲的類型不僅隻有蒼蠅的幼蟲——蛆,還有很多其他昆蟲,因為對於它們這些大自然的細小生物來說,屍體就是一場盛宴,而不同品種的昆蟲在屍體上出現的順序、時間也有一定的規律,通過研究這些昆蟲幼蟲相互交替的品種及其規律,就可以順利推斷出受害者的死亡時間。

很快,結果就出來了,直至屍體被發現,死者在小河邊待了整整兩天的時間。

章桐正在埋頭寫著屍檢報告,王亞楠的電話就打來了:“小桐,下班後去哪兒吃飯?”電話中王亞楠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懶懶的,提不起精神頭。

章桐抬頭看了看牆上掛著的大鍾,離五點下班還有半個鍾頭,此時要是沒有案子的話,今天應該能夠準時下班的:“亞楠,我五點半有個飯局,在星巴克,是一個老同學,要不,你一起去吧?”

“好啊,我一會兒來找你!對了,那老同學是……”

章桐並不笨,她太了解自己這個好朋友的鬼心思了,於是,微微一笑,把話接了下去:“女的!你放心吧,你不會當電燈泡的。她有事找我,你就順便一起去吧,就當陪我啦,也認識認識她。我和她有段日子沒有見麵了,她可是當初我們醫學院裏出了名的係花啊。”

“好啊!”王亞楠爽快地答應了,“對了,那個案子結了,就是郊外那個中學生被害案。”

“是嗎?抓住凶手了嗎?”

王亞楠長歎一聲:“五個還沒有成年的孩子,跟那個死者還是同班同學呢。一起玩網絡遊戲入了迷,結果相約去郊外比個高低,同時要懲罰一下那個自視清高的孩子,就模仿著網絡遊戲中的鏡頭對受害者下了毒手。現在這幫孩子,真的是沒治了!”

章桐的心情也隨之變得沉重起來,她想了想,勸慰說:“算了,亞楠,別想太多了,案子破了,對死者也是個交代,我們就是幹這行的,想開點兒好,都習慣了。這個世界上,悲劇是每天都在發生的。”聽了這話,王亞楠沒吭聲。

此時,在城市的另一頭,天使醫院急診科辦公室,急診科醫生李曉楠正心不在焉地抬頭看著辦公桌上電腦顯示的時間。她已經不記得這是一個鍾頭裏第幾次看時間了,以前她從未有這麼心神不寧過,現在卻感覺自己每一天似乎都如履薄冰。昨天,院裏的領導已經話裏有話地警告過她要安心工作,不要為一些子虛烏有的事情四處打聽,擾亂醫院的秩序,不然的話,自己的工作合同隨時都有可能會被終止。而今天,她得麵對這一切了,不過,在院方正式剝奪她的醫生身份之前,她必須盡職,必須忠於自己的諾言。想到這兒,她又一次把焦急的目光投向了身邊辦公桌上的電話機,老同學現在肯定已經出發了吧,現在或許真的隻有她才能夠幫自己的忙了。

正在這時,晚班同事孫月琴興衝衝地推門走了進來,同時死勁兒甩了甩手裏的雨傘,嘴裏嘟囔著:“好大的雨啊,撐傘都不管用!曉楠啊,我接到你的電話後,今天可是冒著大雨提前一個鍾頭出門的。你有事就快走吧,主任那邊有我擋著呢,放心吧!”

一聽這話,李曉楠臉上緊張的神色頓時顯得輕鬆多了,她一邊站起來,一邊整理著辦公桌上雜亂的筆記本。

“那太謝謝你了,孫姐,下回接你班的時候我一定會把時間補回來的。”

“看你說的。咱們姐們兒還分那麼清楚不就太沒情分了嘛。快去吧,別耽誤事兒了!”

孫月琴比李曉楠整整大了兩歲,所以平時說話就顯得老成許多,她注意到了李曉楠蒼白的臉色,忍不住關心地問道:“曉楠,你沒事吧,臉色這麼差?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啊!沒休息好吧?”

李曉楠靦腆地笑了笑:“這幾天大家都很累,我今晚回家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這樣啊,那路上小心點兒。下大雨,路上的車子都不長眼。看把我新買的褲子給濺得都是泥巴。”孫月琴又開始抱怨起外麵沒完沒了的大雨。

“我知道了。謝謝你,孫姐!”李曉楠刻意把昨晚準備好的打印件塞進了挎包的內夾層,以防被雨水打濕,然後端過電腦旁邊的半杯咖啡一飲而盡,向孫月琴點點頭,隨即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窗外,雨越下越大,晚班護士長拉長著臉站在窗口看著屋外的雨勢,忍不住嘀咕道:“這雨究竟下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這種下雨天是最容易出車禍的了,我擔心今天晚上又要忙個不停了!”

“你別瞎說,烏鴉嘴!”教訓別人的話是很容易就說出口的,可是孫月琴的心裏卻也隨之有些七上八下,她的目光落在了辦公桌對麵李曉楠那空空的辦公椅上,“到底出啥大事兒了,這種鬼天氣還要出去?”

鳳賓路上的星巴克咖啡館和天使醫院就隻隔了兩條街,平時步行隻需十多分鍾,看看離約定時間還早,李曉楠就打定主意步行。在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她又一次撥打了章桐辦公室的電話,得到的回複是章法醫已經看到留言了,李曉楠這才放心地掛上了電話。她把肩上的挎包帶子往上拽了拽,好讓自己的雙手能夠最大限度地騰出來撐住手中這把沉重的大傘。

“李醫生,雨太大了,你等等再走吧。”保安老王善意地提醒道。

“沒事,”李曉楠微微一笑,揚了揚手裏的傘,“王叔,這傘,我明天還你。”

“不急,李醫生,回家好好休息吧,路上小心!”

看著李曉楠纖弱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茫茫的雨霧中,保安老王點點頭,轉身慢慢走回了小值班室。這天使醫院裏的醫生大大小小的他幾乎都認識,但是像李曉楠這麼平易近人的醫生,真的很少。再加上每次見麵,總是親熱地管自己叫王叔,老王的心裏就會有一股微微的暖流劃過。雨還在不停地下,關上玻璃門的那一刻,老王輕輕地嘀咕了一句:“真是好人!”

終於可以看到馬路對麵的星巴克咖啡館招牌了,李曉楠微微鬆了口氣,把漸漸滑落的挎包往肩膀上再用力拽了一下。雨越下越大,想著隻要走過馬路就可以躲開眼前這場傾盆大雨時,李曉楠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在馬路邊的安全島上等待紅燈的人很多,因為很多人都沒有帶傘,所以小小的安全島的遮雨棚下幾乎都擠滿了人,李曉楠漸漸地被擠到了安全島的邊上。

“小心點兒嘛,傘拿過去一點兒!都戳到我了!”耳邊傳來了小聲的抱怨,李曉楠趕緊把手中的傘往一邊傾斜,同時尷尬地笑了笑。

眼前的紅燈似乎特別漫長,等了老半天,還沒有讓人走的意思。李曉楠不由得有些焦急了。

突然,她感覺自己脖子後麵似乎被什麼蟲子咬了一下,一陣輕微的疼痛瞬間閃過。她下意識地騰出右手去摸,卻什麼都沒有摸到。正在狐疑之際,一陣奇怪的眩暈襲來,李曉楠發覺自己再也站不住了,身體一軟便順勢倒向了右手邊的馬路沿上。

在倒下的那一刻,她一回頭,很驚訝地認出了站在身後的人。當視線接觸到那人手中一閃而過的亮晶晶的東西時,李曉楠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可是,太晚了,當周圍的人們意識到身邊有人倒下時,一輛黑色的雷克薩斯已經來不及刹車,車輪無情地從她身上碾壓了過去。

李曉楠眼前一黑,一切都結束了。

“到了沒有,小桐?這雨太大了,我都快要看不清楚前麵的路了,待會兒上哪兒停車還是麻煩事兒呢!”王亞楠不停地抱怨道。她使勁兒地按著喇叭,可是,車頭前麵的行人卻好像根本就沒有長耳朵一樣,依舊自顧自地朝前匆匆忙忙地走,車子在人流和車流中就像蝸牛一般慢慢地爬著。

“別急,就在前麵,你車頭拐過去就是了。這都已經到鳳賓路上了。”章桐也有些著急了,距離約定的會麵時間已經過了十多分鍾了,她努力朝著車窗外看著,生怕車子開過了頭。

突然,前麵的人流越來越稀少,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再熟悉不過的藍白相間的警戒帶,一個身穿警察製服的人正狼狽不堪地清理著場地,進行交通管製。

“出什麼事了?難道出了交通事故?”章桐和王亞楠麵麵相覷。

“亞楠,你把車停一下,我想出去看看。反正車子現在也開不了了。”說著,章桐從挎包裏拿出傘,打開車門,走了出去,大風夾雜著豆大的雨點刮進了狹小的車廂裏。章桐轉過身,扒著車門低頭對王亞楠說道:“你先找個地方停車,一會兒到前麵找我去,我先去看看!”

“好吧,聽你的。”王亞楠知道拗不過章桐,隻能無奈地點點頭,關上車門,把車子向馬路的另一邊開去。

雨勢一點兒都沒有減弱的跡象,相反卻越下越大,章桐不免有些心情煩躁起來,一邊撐著傘,一邊向前快步走著,很快就來到了警戒帶的邊上。她注意到前麵二十米左右遠的地方就是和李曉楠約定見麵的星巴克咖啡館,此刻,盡管下著大雨,馬路兩邊卻站了好幾個圍觀的人,大家撐著傘,都在神色緊張地注視著警戒帶裏的動靜。章桐並沒有在人群中看見李曉楠,不免有些詫異,這個老同學是急診科醫生,難道她沒有注意到就在離她不遠處發生的這起車禍嗎?

耳邊除了嘩嘩的雨水聲,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那一刻,章桐忽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感。

“女士,請您繞道走,好嗎?這裏剛才發生了交通事故。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渾身被淋個濕透的年輕小警察走到章桐的身邊,禮貌地攔住了她的去路。

“哦,是這樣的,我是市公安局的首席法醫章桐,這是我的證件。”回過神來的章桐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證,遞給了麵前的年輕警察。她注意到了警戒帶裏麵不遠處地麵上躺著的那個人,雖然被警用雨衣蓋住了,但是那一動不動的身體顯然已經沒有了生命的征兆。

“方便讓我看看現場嗎?”章桐緊接著問道。

“這……”小警察顯然有些措手不及,他把證件遞還給了章桐。

“我們都是一個係統的,我隻是看一下,不插手現場。”章桐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突然會對眼前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這麼感興趣,自己一般接手的都是敏感的命案現場,交通事故中死亡的人自然會有專門部門的人前來檢驗。

小警察猶豫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好吧,你進來吧!”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趕緊解釋,“不過這看上去是一起交通事故,不是刑事案件,你們市局的法醫……”

“沒事,我就看看。等你們的人來,我馬上就走,我不會動現場的。”章桐開始為自己的這個冒失的念頭感到後悔了,事後肯定會聽到一些人的抱怨和不滿,年輕警察說得沒錯,顯然沒有人會喜歡別人插手自己的工作的。可是想歸想,她卻還是加快了腳步來到蓋著雨衣的屍體邊上。由於下雨,地麵上已經看不到鮮血的痕跡,相信等會兒把屍體抬走後,用不了多長時間暴雨就會把地麵衝刷得幹幹淨淨,沒有人會想到這裏曾經發生過一起悲慘的車禍。

章桐在屍體邊蹲了下來,伸出右手輕輕拉開了蓋在死者臉上的雨衣。突然,周圍的雨聲停止了,章桐的腦海裏一片空白,她感覺自己的胸口被狠狠地揍了一拳,抽搐般地吸了口氣,一股說不出的惡心感覺隨即迅速襲上心頭——她太熟悉這張被雨水打濕的毫無聲息的臉了。

“李曉楠——”章桐顫抖著聲音脫口說出這個特殊名字的瞬間,淚水頓時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