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用手電筒照射死者身體下的東西,發現了幾個食品袋,裏麵隱隱約約露出了一些雞鴨的爪子。顯然,死者身子下麵還有一些其他冷凍食品,她的身體應該是被人精心安置在了冷凍櫃中有富餘空間的地方,所以,最終才會形成這個樣子。
“你們這是在胡鬧,我們這裏怎麼會有死人?”
“這樣一來,這兒非得關門不可!誰還會來吃飯哪!……”
一邊站著的廚師們開始不停地抱怨,前麵大廳裏的客人都已經被禮貌地勸離了。對於酒店來說,這些客人的飯錢當然是一分錢都收不回來的。
那個裝有疑似人類骸骨的大盒子明顯是被拋棄沒多久的,因為紙盒子的邊緣摸上去還有一點兒溫度,包括裏麵的屍骸。而根據這個紙盒子裏屍骸的分量來估算,還有很大一部分屍骨在外麵沒有找到,現在必須盡快搜尋受害人剩下的屍骸。
沒多久,從廚房器具櫃角落裏的幾個大罐子中意外找到了很多被燒焦的熟肉,這些會是受害者的人肉嗎?
“燒焦的肉本來應該很快處理掉的,為什麼還要留著?”
對麵站著的總廚不停地搖著頭:“這不是牛肉就是豬肉!肯定是哪個廚師偷懶,燒焦了就扔在這兒不管了!”
章桐沒有再多說什麼,痕跡鑒定組的同事幫她把這些不知名的肉一並裝進了證物袋中,封好口。
很快,潘建在角落的一個水槽裏發現了一些燒焦的肉和骨頭的碎片,雖然說沒有辦法立刻確定這些與門口的垃圾箱中的那個紙盒子所裝的焦肉和骨頭同屬於一個個體,但是,根據其顏色和燒焦的程度來看,應該是差不多的。
房間裏漸漸地變得鴉雀無聲,起初還滿嘴抱怨個不停的廚師們麵對著眼前逐漸被發現的證物,一個個都明智地閉上了嘴,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了,有人甚至開始努力遏製住自己越來越強的嘔吐欲望。
痕跡鑒定組在法醫離開現場後,就把廚房中所有的刀具都搬來了實驗室。
回到局裏,在做完初步檢查以後,章桐懷疑這是一具人類遺骸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但是,從法醫人類學的角度來講,她還沒有辦法真正做出最後的判斷。
冰冷的解剖室裏,空氣中盡管彌漫著一股刺鼻的來蘇水的味道,但是卻仍然無法掩蓋住解剖台上那堆有機物所散發出來的怪異的臭味。
擺在章桐麵前的難題是前所未有的,因為不同於火場中的屍骨,麵前的屍骸由於經過烘烤和煮沸,所以,骨頭已經所剩無幾,而且看上去就像木炭一樣,許多部分根本無法辨認。
章桐仔細檢查這些被燒焦的肉,想確定裏麵是否有人肉的成分,但是,這些肉被燒熟後,細胞核DNA分子因為受熱而被分解,因此根本無法檢查裏麵的DNA分子是否存在。這些堆成一堆的焦肉,和被燒焦的豬肉或者牛肉沒什麼兩樣,光靠肉眼根本區分不出來。
“凶手很聰明,他應該對DNA這方麵的知識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並且他也很清楚酒店後廚經常會有一些肉因為變質而被丟棄。而受害者的屍骨如果混在其間,是不會被發現的。”章桐皺眉說道,“目前看來,我們隻能夠暫時放棄對那些燒焦的肉的線索尋找,潘建,你把我們專用的膠水拿來!”
“好的!”潘建轉身走到解剖室門邊的那個大櫃子邊上,伸手打開櫃子,拿出一瓶五百毫升左右的特殊醫用膠水。而身後解剖台邊的章桐則把所有在現場找到的七零八落的骨頭都集中在了一起,平鋪在解剖台旁邊的工作台上。最後,她和潘建兩人麵對麵地坐了下來,開始艱難地把受害者的頭骨拚貼完整。
人類的頭骨在人體所有部位的骨頭中,是最為複雜的,它的結構也很特殊,要想把零散的頭骨碎片恢複完整,可不像拚圖這麼簡單,更何況其中還混雜有一些別的部位的骨頭碎塊。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它們一一區分開來,然後根據頭骨的形狀,再把它們盡量放回到它們應該所處的位置上。在尋找下齶骨碎片時,章桐嚐試了好多次,但是因為骨頭碎得實在厲害最終隻能放棄。兩個多小時後,一個基本完整的人類頭骨經過膠水黏結,終於出現在兩人的麵前。除此之外,她還找到了一塊完整的恥骨和兩塊骼骨。通過恥骨,就可以初步確認受害者為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因為恥骨扁平細長。這樣一來,頭骨的麵部複原就有一個大概考慮範圍了。盡管下齶骨還有一些殘缺,但是這些對於電腦識別已經基本沒有障礙了。
很快,模擬畫像就被送到了刑警隊,而紙盒子上的指紋也被痕跡鑒定組順利提取到了,通過比對排除拾荒者的指紋後,嫌疑犯所在的區域就可以縮小到酒店內部員工了。
“亞楠,我需要去現場看看,確定那裏是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需要我派人陪你去嗎?”
“不用。”章桐微微一笑,“我雖然是法醫,但也是經過訓練的,你放心吧,我沒事的。你幫我把痕跡鑒定組血跡檢查員小李暫時借過來就行了,我需要他幫我。”
“沒問題,我這就通知他到你那邊報到。”
掛上電話後,章桐一邊收拾工具箱,一邊吩咐潘建:“把我們的發光氨帶上,一會兒現場用得到。”
再一次來到星級酒店的後廚門口,這裏已經是大門緊閉,周圍被醒目的警方專用藍白警戒帶牢牢地封鎖,包括那個不遠處的垃圾箱。酒店的正門掛著一塊“停業整頓”的牌子,不過明眼人都知道,要想再次開張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了。
走進酒店後廚,這裏冷冰冰的,一個人影都沒有,一眼看過去,就是冰冷的廚具與鍋灶。所有的刀具都已經被痕跡鑒定組在昨天案發後不久清理走了,鑒定結果還沒有出來。
“小李,小潘,我們今天的範圍很大,這樣吧,一人負責一塊區域,使用發光氨,查遍整個廚房,看看能不能找出一點兒線索來。”章桐從工具箱裏拿出了護目鏡,“我負責儲藏室那一部分。”
潘建和小李點點頭,轉身各自忙活去了。盡早找到線索對案件的順利偵破具有很大的作用。
在酒店後廚的儲藏室裏,關上燈後,章桐剛剛噴下發光氨,整個漆黑的儲藏室裏頓時就被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幽幽藍光給覆蓋住了,地上、牆上,到處都是噴濺性的血跡痕跡。章桐知道在一般情況下,酒店的廚師是絕對不會在儲藏室裏屠宰分割新鮮肉品的,更何況從這個血跡的噴濺量和噴濺方向來看,完全是人體動脈被割破後的景象,如果這些血跡都是一個人留下的話,那麼,這個人早就已經死了。
“你們快來!我這兒有發現!”章桐趕緊退到門口,轉身向潘建和小李所處的位置大聲招呼道。
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小李喃喃自語道:“至少有兩千毫升,章法醫,我想這就是你要找的殺人現場!”
章桐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傍晚快下班的時候,王亞楠等在門口,一臉疲倦的笑容。
“怎麼,這麼快就破案了?”
“有你在,我從來都沒有發過愁!”王亞楠調侃道。
“我又不是什麼神探,你別亂拍馬屁了。我隻不過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而已。”章桐一邊收拾好挎包,一邊向門外走去,“說真的,亞楠,凶手被抓住了嗎?是不是酒店裏的人?”
王亞楠點點頭:“就是那個總廚師長。我手下拿著那張你發給我們的模擬畫像才問了兩個人,就有人認出了是總廚師長的老婆,三天兩頭跑去鬧離婚的那個,案發那天早上就沒有去鬧過。痕跡鑒定組的刀具檢驗報告中顯示,兩把剔骨刀和一把鋒利的片刀上都有大量人血的痕跡,在刀柄上提取到了幾滴微量的血液,經過DNA鑒定,也正是屬於死者的。同時,在那個紙盒子上提取到的幾枚指紋也直接把矛頭指向了這位總廚師長,他被帶到局裏後,很快就交代了。總之,簡單概括作案動機就是因愛生恨,總廚師長不願意離婚,忍無可忍,就下了狠心。”
“我的天,對自己老婆下這種毒手。光殺了還不解恨,還要那樣做,真怪讓人惡心的。”一邊的潘建忍不住插嘴抱怨道,“這種愛,我寧願不要!還是不結婚好啊!再說了,現在結婚又結不起,到處都要錢,唉……”
章桐皺了皺眉:“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趕緊下班吧,一會兒你的‘肯德基’就該等急了!”
潘建不吱聲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朝兩人點點頭,趕緊向大門口跑去了。
“肯德基?”看著潘建匆匆離去的背影,王亞楠一頭霧水。
“我說的是他的女朋友,叫‘小辛’,就在對麵肯德基幹活。小姑娘挺知冷知熱的,三天兩頭請我的小徒弟改善夥食。”章桐笑了。
“哦,怪不得你老說你的辦公室裏有股炸雞味。”
“沒辦法,小年輕談個戀愛不容易,我們當長輩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嗬,你年紀大嗎?”
正在這時,王建迎麵走了過來,看見王亞楠,他的臉上微微閃過一絲尷尬,還有一絲溫柔。
這一係列細微的變化並沒有躲過正麵對著他的章桐的目光,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邊正滔滔不絕、渾然不知的好朋友,又看了看站在另一邊的王建,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旁觀者清,章桐知道,好朋友的春天終於來到了。
上班路上,快要走到公安局門口時,章桐遠遠地看到門衛保安老王彎腰正在和一個小女孩說著什麼,看樣子是在勸她。等走近時,章桐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小女孩才十二三歲,紮著馬尾辮,一雙大大的眼睛,小嘴一抿一抿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老王站在她的身邊,看樣子是要把她父母的電話號碼騙出來,哪怕是名字也行,可是小女孩就是不開口。沒辦法,老王眼見著累得夠嗆,正要發脾氣時,一抬頭看見站在自己身邊的章桐,立刻就像看見了救星一樣,連忙迎了上來,愁眉苦臉地說道:“章法醫,你快幫幫忙吧!這小丫頭嘴巴死硬,我都快沒轍了。”
章桐皺了皺眉,打量了一下站在老王身邊的小女孩,看看她的樣子,不像是在鬧著玩的,相反是一臉的認真。隨即她想了想,安慰老王說:“你去忙吧,我來問問她。”
老王這才如釋重負般地回值班室去了,走過小女孩的身邊時,還埋怨地瞪了她一眼。
章桐蹲下身子,語氣盡量平靜柔和地說道:“小姑娘,告訴阿姨,你找誰呀?”
“你是管殺人案的嗎?”小女孩脫口說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把章桐給鎮住了。
“阿姨是管那些被殺害的人的。你有什麼事嗎?看看阿姨能不能幫你。你爸爸媽媽去哪裏了?現在這麼早,你不用去學校上學嗎?”
小女孩的眼眶突然紅了,眼眶中充滿了淚水,漸漸地開始小聲地抽泣了起來。
“別哭別哭!誰欺負你了,阿姨幫你!”章桐頓時慌了手腳。
“阿姨,你能找人幫幫我嗎?我媽媽被我爸爸殺了,我親眼看見的。”小女孩“哇”的一聲撲在章桐懷裏痛哭了起來,“阿姨,我媽媽死了。”
章桐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再問,小女孩也隻是哭,一句話都說不上來。無奈之下,就隻能把她帶到了刑警隊重案組的辦公室。等了沒幾分鍾,王亞楠就來上班了。
“你來得正好,快幫幫我,這小女孩哭個不停。”章桐站了起來,“我是沒有辦法了。”
“哄孩子我可沒這個本事!”王亞楠一臉的俏皮,“你上哪兒撿了個這麼大的孩子啊?”
章桐也不搭理她的調侃,大略講了事由後又蹲下身子,湊近了小女孩,溫柔地說道:“告訴阿姨,到底出什麼事情了?我們會幫你的!”
王亞楠也在一邊安慰道:“小姑娘,阿姨就是你要找的管殺人案的,你現在能夠告訴阿姨究竟出什麼事情了嗎?你爸爸媽媽呢?你跑來這裏,他們知道嗎?”
小女孩急了,“騰”的一聲從王亞楠麵前的沙發上站了起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道:“你還是不相信我!我爸爸把我媽媽給殺掉了。我躲在樓梯間親眼看到的。他把媽媽藏在冷凍櫃裏了,還加了一把大鎖,我嚇得馬上就跑出來了。我先到派出所,叔叔不相信我,把我攆了出去,還是看門的阿伯指點我到這邊來找管殺人的人的。我媽媽真的死了,我不騙你。媽媽……”小女孩最終還是嘴巴一咧,又哭了起來,那個傷心勁兒,一點兒都不像是在惡作劇。
見此情景,章桐和王亞楠麵麵相覷,王亞楠長歎了一聲,硬著頭皮蹲下身子,麵對著這個傷心至極的小“報案人”,無奈地說道:“好了好了,你別哭了,阿姨的頭都要被你哭得炸掉了。阿姨幫你看看,第一步,你現在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朱心怡!”小女孩終於看到了王亞楠從抽屜裏拿出了紙和筆,知道眼前這個麵容嚴肅的阿姨總算要動真格的了,所以,這回她倒是很爽快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也不哭了。
看著兩人一問一答的樣子,時不時地,王亞楠還做著筆錄,章桐就悄悄地轉身離開了重案組的辦公室。
一個多小時後,這件事情終於有了下文,章桐接到了調度的電話,說要馬上出現場。當她和潘建帶著勘查箱,開車趕到案發現場時,一眼就看到了王亞楠身邊站著的那個熟悉的小女孩,她非常傷心,眼淚還在眼角打著轉轉。
章桐用目光詢問麵前的王亞楠,她默默點了點頭。章桐的心不由得一沉,小女孩的母親真的死了!
案發現場是一片棚戶區,房屋簡陋,屬於天長市最早的住宅區。小女孩的家就在巷子的盡頭。家裏前後兩間,外帶一個閣樓,前麵當作店麵,開了一家食雜店,在前後屋之間的儲藏室裏,放著一台很大的冷凍櫃,估計在平時用來放一些冷凍食品,夏天則用來放些飲料雪糕之類的東西。而小女孩的母親,此刻,就在裏麵躺著。
冰櫃外麵的大鎖已經被撬開了,章桐戴上乳膠手套,打開勘查箱,取出一支小型強光手電筒,因為這個儲藏室裏的光線太暗了,唯一用來照明的就隻有頭頂那一隻二十五瓦的散發著昏黃的光線的燈泡。她把手電筒夾在脖子上,然後,和潘建一起用力地抬起了冷凍櫃沉重的蓋子,隨後出現在大家麵前的一幕簡直是觸目驚心!
一具女人的屍體用一種怪異的姿勢斜躺在冷凍櫃裏,她的軀體在深度冷凍的狀態下凍得很結實,滿身都是血,致命傷應該是在顱腦處。被害人雙眼睜得大大的,雙腿往裏麵彎曲,身體勉強蜷縮著。章桐非常清楚,從人體學角度來講,這種姿勢不在旁人的幫助下,是完全做不到的。
章桐用手電筒照射死者身體下的東西,發現了幾個食品袋,裏麵隱隱約約露出了一些雞鴨的爪子,顯然,死者身子下麵還有一些其他冷凍食品,她的身體應該是被人精心安置在了冷凍櫃中有富餘空間的地方,所以,最終才會形成這個樣子。
此時,王亞楠獨自一人走了進來。章桐回頭問道:“那小女孩呢?”
“我叫小鄭先帶回局裏去了。對了,死因怎麼說?”
“他殺!”章桐簡明扼要地回答道,“其餘的,我回局裏解剖後才能夠告訴你。”
王亞楠點了點頭。
章桐和潘建在把屍體裝好後,抬出案發現場時,身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拚命的咆哮聲:“我沒有說謊,你們不能抓我,我沒有殺我妻子。她不小心撞到了頭,就掉進去了,她當時就死了。我很害怕,就隻是把冰箱蓋上了而已。你們不能沒憑沒據地亂抓好人!我沒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