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走出幾步,突然,身後傳來了一聲異常的響動,緊接著便是民眾四散躲開時所發出的驚呼聲——“著火啦,著火啦,快打119……”他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回頭,就仿佛身後所發生的那一幕悲劇與自己完全沒有絲毫的關係一般。
每個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卻有機會去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痛苦的或者不痛苦的……他對此毫無異議。在經過一家商店的櫥窗旁時,他注意到櫥窗內有一麵鏡子,這才停下匆匆的腳步,探身看了眼,鏡子中的人是陌生的,臉部表情平淡如水,就像一張白紙,一張沾滿了鮮血的白紙。
他伸出指尖,觸碰了一下那冰冷的櫥窗玻璃,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這才轉身匆匆離去。
4.
(半小時前,下午1點16分)
天長市局刑大辦案區審訊室裏,童小川已經在凳子上坐了十多分鍾,他皺眉看著坐在對麵的朱悅丈夫王清河,順手摸了摸自己鼻梁上的紗布,甕聲甕氣地說道:“王清河,你這一拳確實夠狠的啊,往死裏揍啊?”
此時的王清河已經沒有了先前在醫院裏時的那副凶狠模樣,反而是涕淚橫流,苦苦哀求道:“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了……誰知道你不躲呢,說實話,你這身板……一個揍我倆都夠啊。”
“我要是還手,那就叫互毆,你懂不懂?那可是犯錯誤的!”童小川悻悻然地哼了聲,“算了算了,這事兒我也不追究你了,也怪我那時候說話沒考慮周全。王清河,我們還是回到那個問題上,就是你妻子的那次肺葉切除手術,你能再講詳細一些嗎?”
一聽這話,王清河趕緊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抬頭激動地說道:“真的?真的不追究我啦?”
“什麼話!”童小川皺眉,“我是看你認識到了錯誤,吸取了教訓並積極糾正,我才不追究你的。下次再因為打架的事兒讓我見到你的話,可就沒這麼容易了,你懂不?”
“懂,懂,懂,我當然懂,謝謝,謝謝!”王清河愈發結巴了起來。
“趕緊說說你妻子的那次手術,你是全程陪同的嗎?”身旁的同事強忍住笑,一臉嚴肅地接著問了下去。
王清河點點頭:“那是當然,大手術,需要我簽字的。”
“肺癌這東西啊,要麼別發現,一旦發現了,就是晚期。不過我老婆運氣好,因為肺結核住院,這一查還竟然就在陰影部位發現了早期癌變的病灶,就趕緊給切除了。”他邊說邊伸手比畫,“本來以為就那麼點兒大,誰想到手術足足做了四個鍾頭,出來以後告訴我說那麼大一塊,就跟那菜市場豬肉攤上賣的豬肝一樣,去了一半!”
“這麼嚴重?”童小川感到有些意外。
“是啊,有很多病灶,不打開看,你是根本發現不了的。我聽那老專家說,肺結核轉肺癌這病最難治,發現難不說,切除也難,手術的時候兩個主刀醫生都是用手剝離的病灶,真是太難了!”說到這兒,王清河不由得一聲長歎,“唉,本以為撿了條命,現在看來,作孽啊!”
“等等,這麼說,你妻子的手術還是算有一定難度的,對嗎?”
“那是當然,”王清河用力點頭,“四個鍾頭,兩個主刀醫生,院長、專家親自到場監督指導,你說難不難?”
童小川不禁和同事麵麵相覷,因為死者朱悅恰恰是被人很粗暴地切除了肺葉的剩餘部分,這要說是巧合的話,那就太讓人無法理解了。
示意一旁的警員帶走王清河後,童小川走出審訊室,正琢磨著該怎麼進行下一步方案的時候,文書急匆匆走了過來,遞給他一份傳真件:“童隊,這是內山市局剛傳過來的,證實了天長大學附屬醫院的死者就是他們轄區的在逃犯罪嫌疑人黃之鋒。”
“什麼案子?”童小川心中一動。
“人命案,因為感情糾紛,當街把一個年輕人的脖子給捅了個窟窿,受害者沒多久就死了,他卻跑了,案發至今一直都沒被抓到過。”文書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沮喪,“30年前的案子,那時候根本就沒有條件收集凶手的DNA,甚至當地警方手頭就隻有一張他的小學畢業照,那時候人才多大?剛才電話中說了,要不是我們給出了兩份模擬畫像,他們還真的無法確定就是死者本人。童哥,你知道嗎,那老哥哥聽到這消息後,在電話裏都激動得哭了。”
童小川心頭一酸,他完全能夠理解,想想自己不也是有著同樣的心結。
“這麼看來,章主任的推論是正確的,這個叫黃之鋒的人做過整容手術,而他的作案手法也與以前的相類似。”他一邊翻看著手裏的傳真件,一邊說,“不排除他身上還有別的案子,隻是他現在死了,了解起來會有些難度。這樣,你在網上發個查詢函,就說未破的當街割喉案或者手法差不多的,盡量把案子都彙總過來,說不定會對咱們這個案子能有些幫助。”
文書點頭,轉身快步離去。因為所有辦公區域都不準抽煙,童小川便想著偷空去洗手間抽根煙解解悶,畢竟連軸轉了好幾天,可前腳剛走進隔間,門還沒鎖上,煙盒還沒完全掏出褲兜,耳根子邊就傳來了值班文書尖銳的嗓音:“童隊……你在哪?有案子要馬上出警!童隊……”
隨著腳步聲越走越近,童小川懊惱地狠狠瞪了煙盒一眼,這才依依不舍地把它又塞了回去,順手拍了拍,便悻悻然走出了洗手間:“哪裏的案子?”
“酒吧一條街,一個老人當街自焚。先期趕到現場的派出所輔警彙報說案子可疑,需要我們市局刑大盡快接管現場。”值班文書神情緊張地看著童隊,右手甚至還有些微微顫抖,這已經是他實習的第三周,卻還是改不了一接電話就神情高度緊張的毛病。童小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私底下還真有些擔心這個稚氣未脫的年輕人是否能撐完整個實習期。
“明白了,叫上人,我們馬上過去。”
當章桐和痕跡鑒定高級工程師歐陽力一起趕到酒吧一條街現場時,當地派出所已經封閉了整條街道,圍觀的人群都被統一轉移到了街口,一塊藍色的防雨布被高高地撐起,遮蓋住了案發現場區域。
在出示過證件後,章桐便拎著工具箱走進了案發現場:“童隊還沒來?”
於博文點點頭:“我已經通知隊裏了,他們就在路上。我們離得近,所以先到。”
“什麼案子?”
“我剛看了監控,一位60多歲的老人當街把自己點燃了,從火勢來看,助燃物應該是汽油。”於博文一邊說著,一邊查看手機上的視頻,再次確認自己的結論是否正確。
“自殺?”章桐停下了腳步,感到很詫異,“自殺的話,為什麼不直接叫殯儀館的車過來把人拉走?”
於博文搖搖頭:“姐,沒這麼簡單,你看看這個。”說著,便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我剛拍下來的,據說是死者的遺書。”
“遺書?”章桐滿腹狐疑地接過手機,乍看上去,字跡雖然工整,但是仍能看出寫下遺言的人內心的不安與焦急,尤其是最後幾個字的筆畫嚴重偏向一旁,顯然當事人已經沒有足夠的耐心了。
看文字,與其說是遺書,還不如說是自白書——我叫秦海濤,現年67歲,家住天長市安東區鐵越胡同32號院。為了向兩位被我殘忍奪去生命的病人負責,今天我決定用自焚的方式來承擔一切責任,包裏還有5萬元現金,請幫忙用於我的後事及受損商戶的賠償問題。對不起,我不配活著,我給大家帶來麻煩了,最後深深地再次表示真誠的歉意。
最後還詳細地備注了兩位死者的名字和案發時間。
章桐抬頭,吃驚地看著於博文:“這是真的?”
於博文點點頭:“現場附近發現了一個老式公文包,棕色的,裏麵是死者的身份證件和5萬元現金,現金5紮,都是百元鈔,上麵還有銀行的封裝紙帶。兩個汽油桶,24升裝,裏麵都已經空了,”說著,他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石凳子,“東西就在那邊放著,端端正正的。有附近商戶反映說,出事之前,老人在那裏足足坐了一個晚上和一個上午,好像在等什麼人,又好像不是,因為問他了,老人隻是回答說自己出來呼吸下新鮮空氣,馬上就走。第二天早晨聞到了明顯的汽油味,接著中午剛過就出事了。”
“這酒吧一條街本來就是年輕人來瘋的地方,誰又會真正去注意一個老頭子呢,你們說是不是?”歐陽工程師長長地歎了口氣,“不過能有人記得,也算是不錯了。”
“等等,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章桐皺眉看著歐陽工程師,“老歐陽,你還記得上次在華悅豪萬酒店開的那次會議嗎?開了一周,來了好多專家,有人房間裏丟了東西,你們不是還派人專門去現場勘驗了嗎?”
歐陽聽了,恍然大悟:“一年一度的國際外科專家論壇。”
章桐的臉上露出了憂傷的神情,她伸手指了指於博文的手機:“秦海濤,這個名字排在胸外科專家欄的第二個。”
歐陽力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半晌,暗暗咒罵了一句:“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