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走了,寶來廣場上恢複了平靜,濃霧逐漸聚集,若隱若現的燈光下,一束孤零零的菊花躺在曾經流滿鮮血的地上。風吹過,花瓣微微顫抖,似乎在輕聲訴說著什麼。
夜深了,身邊的“饅頭”趴在地板上早就已經沉沉睡去,因為上了點年紀,鼾聲不斷,不過還好能夠忍受。
右手邊的咖啡杯已經冰涼,吃剩下的半塊麵包被隨手丟在盤子裏,看上去根本讓人無法提起食欲。
章桐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屍檢相片陷入了沉思,朱悅的傷勢明顯是屬於過度殺戮,目標是割取肺葉,得手後卻又把它丟進痰盂罐,這是一種對死者鄙視的表現。如果把凶手界定為單純的報複殺人,似乎沒有什麼不妥,可是朱悅生前的社交情況非常簡單,沒有什麼所謂的仇人,為什麼有人就偏偏要挑中她下手?而在這之前,醫院裏還從未出現過類似的疑似報複事件。
她的目光落在了屍體的一張正麵照上。看著那清晰的刀痕,她突然心中一動。這看似雜亂的刀痕,其實卻是有規律的——它完美地避開了幾條大動脈血管和心髒要害部位,這樣,死者就不會馬上死去,直到肺葉被成功摘取後,朱悅才最終因為肺動脈失血過多導致創傷性休克死亡。而在此之前,自己之所以沒有注意到這點,那是因為肺葉摘取的手法太過於粗糙,形同屠夫。
現在看來,凶手分明就是一個有醫學背景的人!
點開火災現場的屍檢報告文件夾,章桐總有種感覺——眼前這兩起命案之間存在著一種說不出的聯係。她看著病房裏火災過後的相片,想了想,點擊鼠標放大煙霧報警器,雖然有些熏黑了,但是這個煙霧報警器卻明顯是由內往外炸開的,病房裏當時的火勢還不至於產生這樣的效果,難道說……她抓過手機撥通了小九的電話,這個時候雖然打電話顯得有些不禮貌,但是對於“夜貓子”來說,也是習以為常的。
“小九啊,問你個事,你們查過天長大學附屬醫院著火病房頂上的那個煙霧報警器沒有?”章桐問。
“這倒沒有。”小九回答得很爽快。
“那你們最好查一查。”章桐一邊說著,一邊在草稿本上畫了張草圖,那是一張病床,病床正上方是煙霧報警器,“因為我懷疑那白磷的來源很有可能與這煙霧報警器有關。”
“白磷粉接觸空氣就會發出白色煙霧,”章桐下意識地在草圖上用筆畫了個圈,範圍包括了整張病床,“我問過醫院裏的人,都說死者的病號服在那天沒有更換過,而病房裏的空氣也是流通的,室內人的體溫是將近37攝氏度,但是病房內有各種儀器存在,溫度一般會接近40攝氏度,這是白磷的燃點。而一旦被白磷粉覆蓋燃燒,是很難用普通的方法撲滅的,所以幸存者才會有這麼嚴重的燒傷。我想過,隻有這一種方法可以在案發當晚讓死者被白磷粉覆蓋,你們盡快去查一下煙霧報警器。”
掛斷電話後,已經是淩晨兩點,章桐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心想如果凶手真的是如自己所料那般挖空心思想要殺害死者的話,那麼兩起凶案就有了一個共同的動機——報複!
3.
醫生吃飯,無非就是談談自己的病人,要麼談病例,要麼就是談“典故”,目的都是一個——氣氛輕鬆一點,吃飯的胃口就能好一點。
“一個人的恨到底要用長時間才能把它徹底忘記?”
輕描淡寫地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正笑眯眯地看著眼前這位與自己年歲差不多的年輕醫生。都說笑容能徹底讓別人對你放鬆警惕,為此他還曾經花過不少時間,站在鏡子前,對著鏡子中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在臉上擺出笑容。
“恨?”坐在桌子對麵的年輕醫生不免有些愕然。因為誰都不會在樓下餐廳中吃中午飯的時候突然問這麼高深的問題,人不論智商還是情商,隻要肚子一餓,就都會隨之而大幅度下降,更何況自己現在可是饑腸轆轆。
在等待回答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對方的工作牌上,隨即點點頭,語氣虔誠而帶調侃:“李醫生,你可是我們天長市的精神科專家級別的人物,這麼簡單的問題應該不會難倒你吧?”
李曉偉感覺自己的耳朵根子有些微微發燙,他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專家級別不敢當。這,這怎麼說呢,你問的問題實在是太籠統了,我們人類的‘恨’有很多種,因為程度不同,自然結果也不同,而每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更是不能用一定的標準來衡量的。總之,變數太多,我還真不好用一兩句話來回答你。”
聽了這話,他恰到好處地笑了,然後略帶慚愧地說:“李醫生別見怪,我隻是開個玩笑隨便問問,你別往心裏去。”說著,衝另一個同事點點頭,“我先回。”便托著盤子離開了座位。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借著拿餐巾紙的機會回頭看去,那個同事正和李曉偉交談著什麼,而後者臉上則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麵無表情快步走出了餐廳,同時伸手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了煙盒。
也不過如此嘛!
天長大學附屬醫院住院樓的火災現場內,章桐抬頭看著那個已經麵目全非的煙霧報警器,低聲對一旁站著的歐陽工程師說:“老歐陽,這明擺著就是從這裏搞的白磷粉,你看看這個位置,再看看你徒弟的那張檢驗報告。”
歐陽工程師神色凝重:“凶手應該是裝了個小型遙控觸發器,半徑範圍在50米之內,時間一到彈開煙霧報警器……也就是說,案發當晚凶手有可能就在這棟樓裏。”
章桐點點頭,她走到門外,招手叫來了等候已久的醫院保衛科負責人。因為上次火災,整層樓的病房早就已經空無一人,整個科室其餘住院的病人都被臨時調配到了別的樓層,隻留下空蕩蕩的走廊,窗戶開著,呼呼的風聲充斥著整層樓。
火災燒毀了大半個煙霧報警器,由於無法確定煙霧報警器中是否有定時裝置,抑或隻是單純的接收裝置,所以,很難確定案發時凶手所處的準確位置。
“我們這兒是醫院,不是監獄,保安也是一些老弱病殘,所以不可能完全限製大家的出入自由啊。”保衛科負責人焦頭爛額,他下意識地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珠,“能防住一些來鬧事的人就已經是上上大吉了。”
“你們的監控不是遍布整棟大樓的?”說話間,於博文合上手中的工作筆記,抬頭看著他,目光中滿是疑惑。
“不瞞你說,有是有,但是因為經費問題,有些已經快要不能用了也沒辦法更換,現在好幾個地方的探頭就是個擺設,即使能錄入,也隻是個模糊的人影。”負責人漲紅了臉,想了想,又小聲補充了句,“唬人的。”
“到底有幾個能用的?”於博文有些生氣了,“你也不早說,這得多耽誤事啊!”
“就,就三樓和七樓,還有進門處的大廳……”負責人結結巴巴地說著,用手帕不停地擦汗,“別的即使有,也都不是高清彩色,不隻是畫麵模糊不清,隱約能看見人就不錯了,更別提聲音了。”
“那可是20世紀的玩意兒。”於博文悻悻然嘀咕了句,“太坑人了!”抱怨歸抱怨,圖偵組的還得一幀一幀地過,沒辦法,這是案發現場唯一的監控視頻來源。
比起別的樓層好幾間的大通鋪而言,三樓和七樓都是屬於貴賓樓層,病房都是高級別單獨配置,每天的住院基本起點費用也高,服務自然就更好。
聽了這話,章桐和歐陽工程師不由得麵麵相覷,眉宇間盡是沮喪的神情,她歎了口氣:“難怪消防提供的火災現場高清視頻隻能從護士手裏拿。”
正說著,病房內突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幾個人的手機同時響起的話,這可不是什麼好事,章桐掏出手機一看,果然,來電顯示是市局的值班室——有人在酒吧一條街自焚,火很快被撲滅,但當事人已經身亡。
“自焚?”章桐下意識地渾身一激靈,她看了看歐陽工程師。後者也正慢慢放下手機,神情凝重地說道:“聽說是個老人,去看看吧。”
(半小時前)
酒吧一條街,從中午開始便是整個天長城裏最為躁動不安的地方,古怪的招牌,一直環繞的重低音hippop,其實不用等待夕陽降臨的那一刻,整條街上就已經摩肩接踵,到處都是精力旺盛的路人。
人群中隻是隔著五六米遠的距離,卻仿佛隔著整整一條河,他看到了對方目光中所流露出的深深的絕望與悲哀。於是,他停下了腳步,站在這特殊的“岸邊”,就這麼雙手抱著肩膀,嘴角微微翹起,靜靜地觀望著不說一個字。
看著對方欲言又止,直至希望的火光微弱到最終熄滅的時候,他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接著便是緩緩地搖頭,果斷而又堅決。做完這些事後,他便頭也不回,轉身彙入了遠去的人群。